风暖碧落(24)

二四

　　杨定留意着苻坚的神色，笑道：“宫中侍从大多是男子，力气总是大些，且不方便，若是由女子来陪两位公主练武，再好不过了。”

　　苻宝儿、苻锦儿听杨定对那女子如此推崇，顿时心下向往，忙向苻坚道：“父王，既然有这样的女子，何不召进宫来陪伴我们？”

　　苻坚沉吟道：“嗯，朕已经将那女子赏给你们三哥了。”

　　苻宝儿撅起唇来，叫道：“三哥最是霸道！他的夫人姬妾，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了吧？还和咱们抢人！不然，我用我宫里最漂亮的宫女去将那个会使剑的姑娘换过来？”

　　苻坚笑骂道：“胡闹！”

　　却扭头令人传旨，“来人，即刻去平原公府宣那位……那位……”

　　杨定在一旁禀道：“陛下，那女子叫碧落，云碧落。”

　　苻坚点头道：“嗯，把那位碧落姑娘宣进宫来觐见！”

　　待人去了，他的眸光忽有一丝飘忽，扭头问杨定：“那姑娘姓云吗？”

　　杨定笑道：“对，碧落姑娘本姓云，只是在慕容家养大，被慕容大人认作了义妹。”

　　苻坚微微笑了一笑，拍着杨定的肩膀慰勉了一番，方才带着女儿们说笑着离去。

　　杨定垂手立于一旁，目送苻坚远去了，面庞上一直挂着的浅淡而明澈的笑意才渐渐逝去。仰起头，他望着云淡天青，似自问，又似问天，“我做对了吗？我做对了吗？”

　　依稀，便是那个女子抬起头，问他：“你的头顶是什么？”

　　他说，是星子。

　　可再明亮的星子背后还是黑暗。

　　那一点星子的微光，能将她引到何方去？又能将他引到何方去？

　　静静想了片刻，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潇洒地甩了甩袖，转向自己的值房而去。

　　潇洒地走，飞扬地笑，自在地看着人来人往，过着各自的幸福，便也该是他的幸福了。

　　他是杨定，胸无大志的杨定。

　　第九章　朝天子　似曾相识伊人来

　　碧落始终不是很明白，杨定那晚所说头顶是星子的话，有着多少弦外之音，但她的心头，的确略略安定了些。

　　前日苻晖很得意地告诉她，秦王已将她赐给了他。听他当时那气势凌人、迫不及待的口吻，碧落很担心他当晚便不肯放过她。却不料，苻晖晚上不但不曾来，第二日来了，也是斯斯文文，还带来大批礼物，突然像变了个人般待她极好起来。

　　正当她对着苻晖送来的大堆衣饰手足无措时，苻晖还在一旁大献殷勤，“碧落，我知道你在这里未必住得惯。慕容冲那小子最会弄些玄虚，花啊草啊琴啊棋啊的，这类汉人才喜欢的东西，他都爱摆弄。这么着，你说，你喜欢些啥玩意儿，都告诉我，不然开出个清单来，我立刻叫人去准备。”

　　碧落茫然道：“哦？可我没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啊。”

　　她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却有着唯一喜欢的人。那人，却是苻晖无论如何也不会弄来给她的。

　　从离开平阳的那一天起，有一种从八岁起就有的朦胧念想，就已经破灭了，如同天空的霓彩，幻过片时的美丽，却迅速归于虚空。

　　曾经以为深意在睫，幸福在怀，一转眼，才发现一切均是可望而不可即。

　　金镶玉串的璎珞，花鸟虫鱼的翠玉宝钗，纹龙印凤的绫罗绸缎，五彩缤纷地堆了满床满榻，苻晖犹且拉了碧落的袖子，一一指点，问她喜欢哪种颜色，哪种样式，可以帮她做成衣裳，再配上何种首饰最为美观大方。

　　碧落估摸不透这男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敷衍着，由着他指点评论。

　　忽而见到大盘的首饰中有一块佛手玉佩看来好生眼熟，拿起来看时，立刻记起慕容冲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玉佩，也是黄玉雕就的，莹润皎洁，忙取了来挂在腰间。

　　苻晖因杨定昨日的话，心下不忿，却是一意想将碧落连人带心降伏住，故而刻意讨好，欲以柔情取胜。但见碧落虽然没有再显露嫌恶之色，却一直冷冷淡淡，不由沮丧。正觉不耐烦时，忽见她将佛手玉佩挂在身上，不由大喜，笑道：“原来你喜欢这类腰间挂饰，我待会儿再叫人到库房里找去，都搬了来给你瞧。只要你喜欢的，从此便都是你的。”

　　碧落正觉有些惶恐之际，忽听得门外有人回禀：“三殿下，宫中有人传陛下旨意来了。”

　　苻晖漫不经心道：“请进来吧。”

　　一时，一名老内侍过来，先向他请了安，才笑道：“三殿下，陛下口谕，宣碧落姑娘入宫觐见。”

　　苻晖手中的一串璎珞不觉掉落，怔了片刻，才道：“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来要见碧落？”

　　老内侍赔笑答道：“这个老奴可不清楚。只听说有位才来的郎中，向南阳、始平二位公主盛赞碧落姑娘身手高明，因而二位公主执意要见这位姑娘。”

　　苻晖皱眉，挥了挥手，道：“来人，先领公公去休息吧。待我令人为碧落姑娘梳妆打扮了，再送入宫中。”

　　老内侍领命去了。

　　苻晖一拳砸在几上，一大盘珠饰给震得摔下几去，叮叮当当散乱了一地，铺陈在暗淡的素纹青砖地面，愈发显得璀璨晶莹，光彩夺目。

　　“这个杨定，他搞什么鬼？”苻晖恨恨地说了一句，再回头看向碧落时，只见她虽也是一脸诧异，但眉宇间已忍不住溢出一丝欣悦来，不由大怒。

　　他站起身，展颜笑道：“碧落，父王向来守诺，既然说了把你赐给我，便绝不会食言。我且送你入宫去，待会儿依然会将你接回府来。你放心……等你回来了，咱们继续挑你喜欢的首饰。”

　　碧落黑眸深深，还以轻轻一笑，“碧落承三殿下厚爱，感激得很！待会儿入了宫，自然……一切听天王吩咐。”

　　回答的话语，也是不软不硬，却让苻晖琥珀色的眼眸微一收缩，忽然发觉，自己可能小看了眼前这少言寡语的少女了。

　　即便她是一枚棋子，这枚棋子也有着自己的筹码，让他感到不安的筹码。

　　再一思忖，他到底忍不住警告道：“我不知慕容冲那小子派你来是不是别有居心，但你既是我的人，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这天下，已是大秦的天下，慕容家想要咸鱼翻身，只能是下辈子了。前面的路怎么走，碧落你可得好好给我看清楚了！”

　　碧落屈身行礼，盈盈而拜，“碧落承教了！”

　　她扭头吩咐青黛，“青黛，来为我准备入宫的衣饰吧！”

　　她既要更衣，苻晖便再也不好在屋里磨蹭下去，只能拂袖走了出去，脸色却已很不好看了。

　　沿着大块的青石条板细致铺就的宽阔路面，碧落在两名内侍的引导下，由承天门进入宫城，远远便望见了雄踞月台之上的大殿。

　　重檐庑殿顶，三层白玉石阶基座，陈设了日晷、嘉量、铜龟、铜鹤、铜鼎等物。这显然是秦宫临朝的主殿——太极殿了。当年，苻坚便是在此处为众臣拥戴登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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