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暖碧落(5)

五

　　清脆的击掌声，伴了几声爽朗的赞叹，忽然传入耳中。

　　碧落一惊，剑锋微微一转，反射出的明亮流光转过她自己的面庞，映到对面那闲闲而立的年轻男子面庞上。

　　那男子年纪甚轻，看来年方弱冠。一身杏子黄的长衣，宽袍大袖，颇有点像江东晋朝的装束。他的眉目俊朗，唇角的笑意懒散而清爽，正抱了肩，倚着一株槐树，带了几分好奇细细地打量着碧落。忽觉出碧落警惕的剑光，他唇边的笑纹更是高高向上扬起，那明亮而通透的笑容，竟在刹那间将碧落的剑光逼得失了颜色。

　　碧落微一失神，忙高声喝问：“你是什么人？”

　　那年轻男子微笑着一欠身，“在下仇池杨定。”

　　仇池？

　　陇西的仇池国，在燕国被灭的第二年，也被大秦所灭。仇池国成了大秦治下的仇池郡，仇池贵族和部众，也被秦王迁入关中居住。

　　而仇池当日的君王，正是姓杨。

　　细论起来，仇池杨氏虽然和当今大秦苻氏同为氐族的高贵姓氏，但如今却该和鲜卑慕容同仇敌忾才对。

　　一念至此，碧落的面色舒缓下来，将剑锋的光芒从杨定面庞上慢慢移开，道：“你是我们公子的客人？”

　　杨定扬着眉，微笑，“算是吧！我的义父高盖，奉了长史大人之命，正和慕容公子叙话呢！”

　　原来是北地长史慕容泓所遣使者高盖的义子。

　　碧落松了一口气，还剑入鞘，躬身行了一礼，微笑道：“我带杨公子去客房休息吧。”

　　杨定摇头道：“我才不闷在屋子里呢！这么好的天气，这么好的剑法！”

　　他的眼睛笑得微眯起来，如同弯弯的月牙，“还有这么好看的姑娘！你是慕容太守的妹妹吗？”

　　“不是！”碧落沉了脸，有些生硬地回答。这人妄加猜度，不但冒失无礼，也让她心头蓦然如扎了根刺般锐痛起来。

　　的确，她根本不算慕容冲的什么人，也很少去仔细考虑这个问题。如何帮慕容冲复仇雪恨，或者说如何让慕容冲真正开心起来，才是她考虑最多的事。

　　模糊间，她还是能明白，只有慕容冲从那种仇恨和耻辱中解脱出来，她才有未来，或者说，慕容冲才有未来。

　　从十年前慕容冲将她从泥泞中抱起，他们的未来，便已注定扭结于一处。

　　杨定不知道自己的哪句话得罪了这位宛若画中人的女子，他拈过一朵恰从他眼睑处飘过的桂花，嗅了一嗅，笑道：“姑娘手中的剑，是魏文帝曹丕命人铸造的流彩宝剑吗？（注1）”

　　碧落微有诧异，问道：“你怎么认识？”

　　这把流彩剑和慕容冲的飞景剑，本是故燕宫中之物，燕灭后为秦王所有。因慕容冲素来习武，秦王便将这两把剑赐给了慕容冲，慕容冲又将其中的一把送给了碧落。

　　流彩与飞景，俱是三国魏文帝令人铸造的绝世好剑，外形极为相似，都是以美玉和犀角装饰。只不过慕容冲的飞景剑饰的是翡翠，而碧落的流彩剑则镶了一块光洁无瑕的羊脂玉。因为这两把剑一看便是一对，碧落极是喜爱，一直带在身上。

　　只是，这两把剑先在邺城的燕宫，随后藏于长安的秦宫，以杨定的年纪经历，又怎会认得？

　　“我怎会不知道？” 杨定笑得更开心了，“姑娘的一双眼睛会说话，把我想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碧落也不知他到底是信口恭维，还是天生轻浮，瞪了他一眼，只觉他一双明亮如宝珠的眸子里，狡黠和得意也如水晶般透明地浮现，却瞧不出恶意来。她心下虽是奇怪，却也不想给慕容冲惹事，随口敷衍道：“哦，杨公子说笑了。我还有事，公子请自便吧！”

　　竟不再理会他，转身就要离去。

　　这杨定生性豁达爽朗，见这少女身手不俗，容貌清丽，对他却是懒懒的，故而出言相戏，见她离去，顿时无趣，又高声笑道：“姑娘，你练剑倒是用功，不过似乎练得并不得法，破绽很多呢！”

　　碧落不由得站住。

　　她虽是女子，力气不如男子，但自来练功刻苦，便是慕容冲身边的护卫也大多敌不过她。加之平素被慕容冲疼惜照顾着，本就有几分骄傲，除了慕容冲，再不曾将旁人看上眼过，剑道方面，自然也颇是自负。

　　杨定见她站定，嘻嘻笑道：“不信吗？我们来比试比试！”

　　他说着，已将腰中佩剑取出，向碧落晃了一晃。

　　犀牛皮的剑鞘，镶玉错金；水莹莹的剑身，清光四射……

　　竟是和碧落手中一模一样的宝剑！

　　碧落猛地跳了起来，一挑那宛若远山的秀眉，蓦地拔出剑来，喝道：“小贼，你偷我冲哥的宝剑！”

　　能和流彩剑一模一样的宝剑，自然只有慕容冲那柄飞景剑了。却不知慕容冲如此心思缜密细致的人，随身宝剑怎会轻易被人偷了？

　　眼见碧落反转身子，如一只天青色的蝴蝶翩然飞起，扬过一道如水般的剑光，迅捷刺向自己，杨定显然有些出乎意料。他一面凌乱地抵挡着，一面手舞足蹈地乱叫：“喂，喂，姑娘，我只是开玩笑，开玩笑而已……”

　　“扔下宝剑！”碧落恼火地叫道。

　　在平阳太守府，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让这人把慕容冲的宝剑给盗去了，那才是丢人丢到家了，她碧落也别想着并肩作战恢复什么大燕河山，自己拿根绳子吊死算了！

　　更让她恼火的是，她发现这个“小贼”的功夫着实不赖，眼见他抵挡的招式乱七八糟，随时都岌岌可危，偏又能在最后关头化险为夷，还保持着他的嬉皮笑脸。

　　“喂，姑娘，你别发火啊！呵，你笑起来比发火好看多了！”杨定抽空还击了两下，口中虽是嬉笑，却也觉这女子剑术真的不凡，若是不用上几分力道，根本脱不了身。

　　碧落连出许多招，犹不能取胜，心下不耐烦，高声叫唤附近的侍卫，“来人！快来人！”

　　杨定不由叫苦，“姑娘，是英雄就该单打独斗啊！”

　　碧落恼道：“我不是英雄，我是女子！”

　　杨定笑道：“怪不得古人说呢，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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