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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〇


  大厨已按照訾槿的吩咐将所有能烧烤的食物都串在了长长的竹签上。盐、佐料、油都放在随手可取的地方。訾槿随手拿起一只鸡翅,细细地刷上油,坐在中间最大的火堆边,慢慢地翻烤着。

  园内的仆人学着訾槿的模样,在火堆上烤着手中的肉。假山下的亭子内升起了四盏马灯,独孤郗徽与安乐王正在执棋对弈。一直观棋的君凛远远地看见訾槿孤单地坐在火堆旁,想也未想便走了过来。

  君凛学着訾槿的模样,拿起一块牛肉直接放在火上,坐在了她的对面,“想什么呢?”

  正在神思的訾槿愣愣地看向对面的人和他手中已有点儿焦煳的牛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烤得不对,我来教你。”

  君凛怔怔地看着訾槿的笑脸,嘴角一点点地上扬。

  訾槿将自己手中的鸡翅塞到君凛手中,接过他手中的牛肉,细细地刷上油,“不刷油就会糊了,烤出来也不好吃。”

  君凛一动不动地看着訾槿,眼底的喜悦如溪水般细细地流淌着。

  “翻东西啊,一直看我干吗?”訾槿皱了皱眉头说道。

  “你从未对我笑过……我……我……”向来不可一世的太子君凛,白润的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窘态。

  “你什么你!翻东西,要不烤糊了,全给你吃。”訾槿眼底闪过一丝不自然,故作凶狠地说道。

  君凛眼底的笑意更深,学着訾槿的模样,翻烤着手中的食物,“我送你的玉佩呢,为何不戴?”

  “丢了。”訾槿毫不在意地回答。

  君凛的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随即笑道:“丢便丢了,咱们再打一对便是。”

  訾槿脸上满是恼意,“我当初那般对你,你今日为何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你笑什么?笑话谁呢?”

  君凛脸上满是笑意,凤眸中温软一片,“不怪你,我一直对你不好,你不信我也是应当的。再说,当初你并未伤我,反而给我止血,可见心中还是有我的。从今以后我只对你好,你便不会再丢下我,一走了之了。”

  訾槿怔怔地看着君凛,猛地收回目光,慢慢地翻烤着手中的牛肉,似是不在意地说道:“别以为你有多了解我!无论何时,若再有危险,我照样会弃你不顾。再说当初我本可以阻止西……他,可是我没有。而且看你受伤,我心中快意得不得了。”

  “槿儿,你为何要说谎。当初你给我止血的时候手都在发抖,你脸上满是怜惜,眼底全是不忍。如果我当初对你好点儿,你绝不会丢下我。你要信我,今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好,那时你便再也舍不得丢下我了,是吗?”君凛专注地看着訾槿的脸,低声问道。

  訾槿慢慢地垂下头,眸中泛起泪光,心中升起一丝疑惑,随即说道:“别傻了,这次我绝不会再对任何人心……”

  “聊什么呢?”独孤郗徽坐到訾槿旁边,柔声问道。

  安乐王随意地坐到君凛身旁,伸出手专注地烤着火。

  “没……”

  “在问槿儿怎么受伤,如何被救,又怎会成了玉家人?”君凛打断了訾槿的话,翻烤着手中的东西,随意地说道。

  独孤郗徽的双手覆在訾槿的手上,想给她暖手,却被她生生地躲开。独孤郗徽愣了一下,眼底几度挣扎,随即说道:“槿儿还没说如何被救的,又怎么成了玉家人?”

  “如何被救的,我是不大记得了,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这儿。她们认定了我身上的红色胎记,说我是她家失散了多年的孩子,说原来的玉家小姐只是怕家财旁落而找人冒充的。玉夫人那天并非恰巧救了我,是一个方士说我也许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所以玉夫人已守在那附近三个月有余了。”訾槿翻弄着手中的东西,说话时未曾抬头。

  独孤郗徽与安乐王对视一眼,继续问道:“槿儿,伤好了以后,为何不来寻我们?”

  “寻你们做什么?”訾槿抬头问道。

  独孤郗徽精致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怎么没见訾将军呢?”

  訾槿的手抖了一下,“死了。”

  “是吗?真是可惜了。”独孤郗徽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随即说道。

  安乐王看着訾槿,轻轻一笑,“呵,居然就这么死了,是很可惜啊。”

  每听到这个名字一次,訾槿的心便会痛一下,仿佛被人生生地扯了一下又一下。

  君凛皱眉看了他二人一眼,“英远王一世英明,曾为我月国立下不朽的功劳,月国自是不会让他死得如此可惜。待我回去定会禀告父皇,给英远王风光大葬。追……”

  “够了!你们装够了吗?你们不知道他死了吗?你们真的不知道他死了吗?这些天了,你们能查出来我是谁,能查出来我的住处,却查不出他死了吗?他死了,已经死了,可惜有什么用?禀告皇帝有什么用?风光大葬有什么用?他能活过来吗?只要他能活过来,你们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两次生的机会都是他给的,就算是以命抵命我也绝不会迟疑半分!你们坐在这里露出悲伤怜悯的模样,我坠崖的时候你们在哪儿?你们口口声声地说会对我好,我坠崖的时候你们都在,为什么却不来救我?你们虚伪得让我恶心!恶心!”

  訾槿的脸上满是愤怒,浑身颤抖,一把扔掉手中的肉串,转身朝前厅跑去,她的一只手却被人生生地拽住。

  君凛紧紧地攥住訾槿的手腕,嘴唇动了几次,才开口道:“别恼,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给你弹琴好吗?那时你心情不好,总是爱听君赤弹琴。如今君赤不在,我弹给你听,好吗?”

  訾槿眸中满是泪光,她静静地看着君凛诚恳的脸,良久,点了点头。

  君凛紧绷的神经顿时放松下来,他慢慢地松开訾槿的手,“等我。”话毕,大步离去。

  訾槿找了个离独孤郗徽与安乐王都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安乐王凝视着訾槿略显瘦弱的背影,不知神思何处。

  独孤郗徽眼底的情绪颇为复杂,让人理不清、看不透,想来他的心已是彻底乱了。

  园子的西北角,一个身着白袍的人静静地站在那儿。他的手在衣袍下紧紧地握成拳,墨玉般温润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訾槿的背影,眸底的悲伤让人不忍深究。

  远处,亭内的棋盘已被古琴换了下来,君凛郑重地洗了洗手,琴旁已焚起了香。偌大的园子里飘荡着淡淡的荷香,一点点地遮盖着肉香味。

  君凛的十指抚在琴上,轻轻拨动琴弦。第一声,若昙花绽放,悠扬嘹亮,余音沉远,绵延欲绝。众人皆惊,只是一声,已难以言说是曲子好,还是这弹琴之人功力极高,就这么一声便把人的魂儿给摄了去。

  訾槿浑身猛地一震,她眼神复杂地凝视着君凛专注的脸。那时年少轻狂,儿时的戏言为何你却要记到如今?

  痴痴等待,终于盼来了第二声。如果说第一声是昙花一现的孤寂,那第二声便是百花齐放的灿烂,万马奔腾的激烈。令人恍如置身万壑松涛,高一分只觉吵闹,低一分便觉俗气。本想就这样一直辉煌下去,那琴声却陡然一转,像是无边的高原中凭空多出一道深渊,急忙勒马,迎风而立。曲调转为低沉,如泣如诉,仿若深院梧桐,雨打芭蕉,诀别践行,落泪美人。令人只觉得悲痛于心,凄凄惨惨,一路荒凉。

  君凛,那句“撕心裂肺”对你的琴音似有轻蔑贬低之意,却并非真的伤你。

  君凛,如今这世上所有的人,我都能无愧于心,却不敢直视你那期盼的双眸。这些年,这些事,为何你还能如当初一般执著?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四周冷寂如夜,想是醉了,阖着眼,却痛彻心扉。无奈曾经的热情奔放、轰轰烈烈、海誓山盟。辗转春秋,洗却了时光,只换得身如秋蒿,迎风飘摇。不知情归何处,身在何方。忆起曾经的辉煌,再回头尽是废墟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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