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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我其实没有,我可以为他万里奔波,出生入死,可我独独不能对他真的放下心去,不对他猜忌怀疑,不相信他真能只爱我一人!

  因为他的身份,我其实一直对他猜忌怀疑,不信他真的爱我,不信他对我的爱足以使他只爱我一人!

  可这样的猜忌,我一直都没有说;他能不能答应我只爱我一个,我一直没有问。

  我只是心里一直设定,一直假想,一直否认,一直怀疑。

  我指责他,爱情的承诺应该自然而许,其实不仅是我对爱情看重,更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去要求他,我怕他若不答应,自己将毫无退路!

  原来……原来……剖开内心,直视自己,我在面对爱情的时候,首先想的,还是自保,留有余地的情况下再去爱他。

  不是他不够爱我,是我——其实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爱他!

  若他待我真的尽了力,那我尽力了吗?不,我不止没有尽力,反而有意将所有的压力都转嫁到了他身上。

  假如我们的人生观和爱情观因为时空的阻隔,而有巨大的差异,致使互相不能共容,那么我们应该彼此互相宽容,尽力求同存异。但我没有,我只是回头看着他,等他自己跨越时空造就的沟渠,站到我身边来。我没有出力帮他越过阻碍,我甚至连相信他会为了我而跨越阻碍的勇气都没有。

  何以见得他就不肯为我妥协?何以见得他就不肯为我退让?何以见得我设想爱情理念,他就做不到?

  这些我都没问过他,我只是自己假设,然后自己回答,再相信了自己的答案。我没有问,其实无关尊严,而是自傲,我在等他将我想要的,双手奉到我面前。

  可天下的幸福,岂有自己不努力争取,却坐等其自天而降的道理?

  我自己都恪于他的身份,从来没有真正的放手去争取,却又怎能怪他?

  未央宫散朝的鼓声远远的传来,将我的迷思惊醒,我呆了呆,挽缰一勒胯下那头傻傻兜圈懒马,调转马头在它臀上打了一鞭,向未央宫奔去。

  未央宫门的卫士远远见我策马奔来,立即闭门执戟,喝道:“兀那女子,宫禁可不能乱闯,速速退回,否则格杀毋论!”

  我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通行令牌,进不得宫,心中气极。正手足无措,突听身后一阵蹄声,一骑驰来,马上的人远远抛来一道乌木牌,喝道:“放她进去!”

  我一怔,转头一看,忍不住大笑:“荆佩,我一向觉得你跟着我很讨厌,这是头一次觉得你可爱!”

  荆佩一副气笑的样子:“讨厌的事又不是我喜欢做的,不过上命难违而已,你要怪,怪他去。”

  我久积的心结解开,心情舒畅,看什么都顺眼,也不觉得她的话捉狭,笑道:“可他现在在哪里?”

  “才散朝,自然在宣室殿。”

  期门卫验明了令牌,开门放行,我催马直奔宣室殿。他正一面走一面抽看身后书吏记的朝录,突闻蹄声得得,不禁侧头一看。

  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目光扫过来,仿佛夏日的清风,满天的彩霞,都化进了他唇角的微笑里。

  我下马看到他仿佛了然的微笑,脸上突然一热,一颗心似乎将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双脚踩在石阶上,却似踩进了棉花堆里。

  他微笑着向我伸手,却没有走下台阶迎我,只是眼里满含着鼓励。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站的地方那么高,余地有限,不能过多的退让。他不是不能下来迎我,可我总该有勇气自己走上去,握住他的手。

  我一步步的走了上去,终于碰到了他的指尖,他在触到我的指尖的时候,猛地握紧了我的手,踏前两步,将我紧紧的拥进怀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终于,自己来了!”

  这一句话,并不复杂,然而那长长的一声舒叹,却已将千般柔情,万种相思都已诉尽!

  情到深处,无需赘言,只这一声,已足以让我明了他的真心。

  原来他一直都在等我,等我有勇气面对风雨,自己回来。那些争执,那些彼此性情不能相容的地方,无论是需要互相退让,还是互相妥协,只要能在一起,总能慢慢磨合的;那些基于身份而有的责任和环境适应的心理负担,若是两人共担,总会一点点消去的。

  我眼里含泪,心中却喜乐平安,搂紧了他,叹道:“若我始终不悟,不肯自己回来,难道你就不管我了?”

  他一展手臂,指着宫外的苍穹,朗声笑道:“这四海天下,都在我的指掌之间,你纵是不悟,难道我就没有办法让你心甘情愿的回来么?”

  我一怔,轻哼一声:“原来如此……我真不该现在回来,且看你到底用什么办法让我回来?”

  “我若设计让你回来,却总不如你自己回来的好。”他说着一笑,低头问道:“你可是真想明白了,愿意留在我身边?”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将所有积着的勇气化为一个问题:“你以后能不能只有我一个?”

  他看着我,嘴角漾出一抹浅笑,笑意越来越浓,最后笑不可抑,却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心中大急,惊恐无极,骇道:“你笑什么?快回答我!”

  “我若不答应,你便如何?”

  他若不答应,我却怎么办?我刹时心头一凉,手里握的墨玉簪直坠下去,眼看便要跌得粉碎,幸好他长手一捞将它接住了。

  他望着我,敛了笑,轻轻一叹:“这还是你第一次真的信任我,将心事摆在我面前,直接问我,肯不肯为你做什么事。”

  我心里惊疑不定,惶恐难安,身体不听使唤的颤抖。他低下头来,深深的看着我,慢慢的说:“迟,我答应你,余生只愿与你共渡,再无他人!”

  我怔了怔,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许久才觉得喜意从心底扩散,抑制不住,忍不住望着他微笑起来,满心喜悦,柔情无限。

  此时,夕阳西下,霞光妩媚,正是飞鸟还林的佳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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