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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娱灵看来不太像擅于言词的人,这样的话她能够一面哭一面说,想必是她在心里其实已经千万次想象今日这样的情景吧!

  我被她莽撞一拉,膝骨撞得剧痛,一时无法行走,心里对她实在有几分恼怒,但此时听她哭得凄切,却也不禁微生感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因情生妒……李棠自承是因情生妒,所以杀了皇后;越姬也是因情而妒,才对朕生恨;你如今又出此语……妒忌!女人的妒忌啊!”

  齐略被她的话一勾,却是头一次在人前说起长安事变里的后宫情景,长长的喟叹一声,似无奈,似伤心,似失望,似沮丧;他望着凉亭外的桂花,目光有些迷离,良久,突然将漆弓扔给身后紧跟的护卫,挥手示意他们稍微退远些。

  我双膝痛得一时起不了身,连咳几声示意要回避,但两位男女主角都没留意我在旁边,直接将我透明化了。

  齐略经历了近半年仔细调养锻练的身体站着瘦削挺拨,此时负手站在凉亭口,被秋风一吹,有种孤寒之意:“朕这段日子偶有闲暇,检点前生,也曾想过,朕自少而长,嫔御不过十人,犹有妒忌之祸,是否应该以治国的雷霆手段治家,才能永除此患?但思之再三,终究还是将此念放下了。”

  何娱灵泣不成声,低低的抽咽,我在一旁是听得既尴尬,又恼怒,恨不能一脚将他踢飞,以泄心头这股郁气。

  耳中却听得齐略续道:“朕虽是天子,可也是后宫嫔妃的夫婿。妻妾做错事,为人夫婿的,本也该多担待些,不能一昧怪责,把天子权威用来欺压妻妾。所以嫔妾撒泼耍赖,言语刻薄,贪爱宝货,甚至当真犯妒,对朕破口大骂,使色哭闹,动手动脚……这些朕都能担待,因为这些说到底还是夫妻私情小事;但有些事,朕却不能纵容,比如篡夺权柄,谋乱社稷,互下毒手,害我骨肉……”

  “大家……大家啊!”何娱灵大叫一声,竟哭昏了过去。齐略眼里虽有怜悯之意,但决然之色却更重,对凉亭外的内监伍喜道:“你派人将她的财帛和常用的物什收好,再给她拨一千金,明日便将她送出宫去,让官媒替她找个人家。”

  伍喜应了一声,立即手脚麻利的派人将她抬了出去。

  我本来缩在一边默不作声,但齐略挥退何娱灵后,却不出去,冷声问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她已经出去了,你还看她不顺眼?”

  我心里犹疑不定,有些发虚,怔怔的看着他。他眼里幽光沉黯,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嘴唇轻抿,带出一层冷意。

  我犹疑半晌,几番开口欲言,又收声不语。齐略眼里的幽光渐褪,化为一片冰雪寒意,嘿的冷笑一声,拂袖便走。

  “别……”我生生的将到了唇边的一声惊呼压了回去,不知不觉中,身上寒浸浸一片,竟是出了几层冷汗,身上一阵虚脱无力,连站也站不起来。

  他的身影转过宫墙,再不复见,伍喜过了一阵却又小跑奔了回来,远远的见我还坐在地上,不禁笑了起来:“云娘子,大家已经走那么远了,你怎的还坐着不起来?入秋天寒,可别被石板冻着了。”

  我膝盖上的痛这时还没褪,动了动,一时却站不起来。伍喜是内监,不避男女之嫌,立即过来扶起了我,问道:“云娘子,你伤得重不重?”

  “说不上重,痛倒是蛮痛的。”我一站起来又痛得吸了口气,自知没法自己回去,便问:“伍阿监,你有没有什么急事?要是没什么急事的话,可否麻烦你扶我回去上药?”

  伍喜扶着我往却非殿的住处走,哈哈一笑:“我本来就是奉大家之令来照料你的,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

  我想不到齐略人已经走了,竟还会专门让伍喜过来照料我,顿时怔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抓住伍喜的手臂,骇然问道:“伍阿监,陛下可曾提起过我?”

  伍喜被我的表情吓了一跳,呆了脸道:“云娘子是御前常侍的人,大家哪天会不提到你?”

  “不是这种提起,是……”我话到一半,便说不出去了,颈后又出了一层汗。

  伍喜奇道:“不是这种提起,是哪种提起?”

  我的话在舌底打了个转,道:“陛下有没有十分恼怒的提起我,恨不得将我杀而后快?”

  “陛下又不好杀,怎么会乱动杀心?你就别胡思乱想,问些没用的,免得什么时候真犯了忌,那可不得了。”伍喜说着看了我一眼,眼里也颇有疑惑之意。

  我回到却非殿侧厢那间跟两名女史一起住的小房间,找出跌打药抹了,揉散瘀肿,呆坐半晌。这一夜恶梦连连,却记不得到底梦到了什么,只是心里有股急迫的恐慌,冷汗淋漓的醒来,望着窗外的黑夜,连胆子都发麻——齐略最初对我的态度和今天说的话,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句句另有含意。

  这到底是我自己做贼心虚,还是他真的已经想起了我?

  第六十六章 雾重

  我心里犹疑不定,直如惊弓之鸟。但齐略除了让我负责他的饮食安全,日常对我却依旧疏离冷淡,没有丝毫不合身份的举动,却又不像真想起了什么来的样子。

  他没有异常情况,我却越发不安,总觉得他的目光经常会带着一股恼恨落在我身上,直欲将我除而后快。

  其实他现在要调控南北两大战区的大势,处理天下一十七州四百六十个大郡呈报上来的庶务,将长安架空的影响力淡化至无,重建天子的威严,忙得连日常煅练的时间都少,却哪里有精力在私情小事上纠缠?

  说到底这些犹疑不安,都是我自觉当年不告而取,将他的记忆窃走,于心有愧,所以总觉得理亏,无法在面对他时坦然自若,不知不觉就矮了他半截。

  战战兢兢的过了段日子,四宝堂托期门卫给我送了封信进来,我打开一看,不禁叫苦:原来老师不适应南州的气候,在长安稍安时立即北归,过了益州,听说我被贬的消息,气得他当即写了信来骂我!这信他是寄了驿站的急邮赶送到洛阳的,他的行程要慢一些,以他七旬老人的身体外加带着个奶娃娃赶路的速度来算,估计再过半个月左右他就能到洛阳了!

  我这里已经快要得焦虑症了,他还跑来凑这热闹,由不得我头痛呻吟:“完了完了!”

  我托老师带的孩子是齐略的嫡皇子,他当初是荆佩送去我那里的,如果想让老师离开是非,就该让荆佩去把孩子接回来。可我进宫以来就没见到荆佩,也打听不到她的消息,估计是被派去了做什么秘密任务,我不清楚她在交待嫡皇子的下落时是怎么说的,可要怎么才能对上她的说词,让老师不涉局中又能将嫡皇子这烫手娃娃还回来呢?

  我心神不安的等待中,太后养病的长宁宫传来了喜讯,经过几名从楚国王室“请”来的医生忙碌大半年后,太后所中的楚国王室的秘毒终于完全清除了。只是太后久困病榻,被毒素所侵,内里亏空,一时却起不了身,只得静心安养。

  也许太后真的是洪福齐天,非常人可比。她一醒转,廷报里立即喜讯频传,北疆严极与南匈奴结盟共击鲜卑,直捣大鲜卑山,救出受困已达五个多月的前将军宋苑和只剩下四千余人的汉军。左将军谭骧率两万亲信精兵弃国北逃,北疆门户在这半年里虽被楚国用虎符下了几次乱令,屡受重创,但稳守今年,不使胡马南侵,却还是做得到。

  同时,朝廷在与楚国的战争,也随着秋冬季水枯,气候变得适应北兵南下的时候,开始由守转攻,楚国连吃败仗,朝廷的战线急速收拢,已经压到了荆襄一带。

  齐略在朝政危急的时候,能控制住不现愁色,此时政局好转,母亲转危为安,却终于忍不住浮出了喜色,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几分。

  却非殿上下人等无不因为龙心大悦而暗自高兴,只我一个却是越来越发愁,急得头发都扯断了许多根——因为照时间算,老师入洛阳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

  心里有事,睡眠不佳,我做事的时候便有些神思恍惚,晚上替齐略试菜,竟一时忘了身份,夹到一味菜颇合口味,便多吃了两口。突闻身边有人咳嗽,不明所以的抬头,正迎着齐略温和含笑的脸,听到他问:“这鹿炙做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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