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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第四十七章 重逢

  遥望过去,先入眼的是双焦虑、担忧、愧疚、放心等等情绪交织错陈的眼眸。仅是他的一个凝视,便让我一时移不开眼,忘了在这南荒野郊遇见他所代表的意义,只能这样傻傻的看着他靠近前来,问道:“你受伤了?”

  我的凝视着他,及中白茫茫的一片,不知到底想了什么,应该做什么。无数次自我提醒,自我剖析,自我逼迫所累成的堤防,在此时此刻此地,都失去了应有的功效,令我惊怔成痴,木然的摇头:“没有。”

  他伸出手来,道:“把手给我,我接你下来。”

  “嗯。”

  我仿佛中暑了般迷迷糊糊的伸出手去,身体瞬间悬空,又被人稳稳的接住,阳光,草木,风尘,铁甲混杂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那气味,分明陌生,却让我觉得心安。

  他的手紧紧的扣在我腰间,让我感觉到一股由他心底发出的战栗,如释重负的叹息:“侥天之幸,你安然无恙!”

  “我没事,你放心……”

  一句脱口而出的话,打破了重逢之时那震惊喜悦悲伤松懈交织而成的迷障,被心潮漫过的堤防在迷障里发出一声近乎呻吟的提醒——这是不应该的,不应该的!

  既然决意了断,就不该如此。不该失态,不该留恋,不该再多纠缠,因为那于他于我都有害无益。

  是恨也好,是爱也好,疑也好,忌也好,都只应该将它深深的掩藏,厚厚的埋藏,永不该提起才对。

  我们须得谨守着君臣的分别,互相远离,即使相望,也要即刻离开目光;即使心动,也要立即恪守戒线。

  “也……放手。”

  他额上的汗水沿着鬓角滑落,紧抿的嘴唇唇角几乎形成一道锋棱,眼角的肌肉轻微的颤动着,深深的看着我,五指扣在我腰间,明明听到了我的话,却不肯放开。

  我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一根一根的掰开他微微颤抖的指尖,缓慢而坚定的退开几步,深吸口气,肃礼下拜:“臣,多谢陛下援手。”

  他虚张的手向前微扬,似乎仍想将我抓住,但却又收了回去,很快的笼回袖中,负在背后。然后,他也退开了两步。

  阿弟背上的荆佩和林环也跳了下来,落后我几步,恰到好处的朗声下拜:“臣荆佩、林环叩见陛下!”

  “免礼,你们此去辛苦,朕知道了。”

  几句君前应对,落后他几步的侍卫和近臣也已追近,为首者正是越嶲郡太守徐恪。他翻身下马,走近前来,皱眉扫了我和荆、林一眼,再看齐略,面色甚是不愉,拱手示礼,慨然谏言:“军中虽不计繁礼,但陛下万乘之尊,回銮不可无人随侍,怎能突然纵骑狂奔,不惜己身安危,复置臣属于失职无礼之地?”

  齐略转身,向众臣工近侍走去,肃然道:“是朕任性,卿言有理。”

  天子从谏,便侍卫近臣拥上前来,重整仪仗,摆开军礼简化的卤薄。我和荆、林二人着装怪异,身份不明,被远远的隔开。

  我站在旁边,来往的人,纷扰的事,都未再留心,只在垂手肃立,恪尽臣仪。待他重回马上,转驾回銮,才稍稍抬头,听到身后荆佩在问:“云郎中,我们怎么办?”

  她开口问我,我这才想起一件事来,霍地转头,问道:“你们不是羽林军良医所的女医,那是什么人?”

  荆佩张口结舌,支吾好一会儿也没说出什么话来。反而是林环踏前一步,欠身一礼道:“云郎中,我与佩儿不是羽林军的女医,但真实身份不得上命不便泄露,还请您包涵一二。”

  互托生死的同伴对自己隐瞒了真实身份,谁能心中毫无芥蒂?只是她们的身份不仅是女医,我早有预料,却也不感到意外:“你们既然奉有上命,那便罢了。”

  荆佩见我不追究了,便问刚才喝斥我们的羽林郎:“我们刚才在山上的时候,明明看见军队已经走远了,怎么你们还落在后面?陛下又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那羽林郎回答:“本来御驾是已经向前走了,预计在山彝驻跸。可不知何故,在将到山彝时,却又传来军令,后队为前队,前队殿后,后退三十里,圣驾今夜在大姚驻跸。我们是前队的斥侯,刚才看到这山谷里有惊鸟飞出,以为有敌人埋伏,才来探路的。只是想不到……你们竟真的是陛下近臣。”

  他说着目光在我们三人身上转动,再看看阿弟,一脸惊诧。我将头上戴的草冠取下来递给他:“这是用避虫驱蛇的草药编成的,戴着它既能防晒,又能避虫,最是实用。而且斥侯有时需要潜伏,顶个草冠躲在灌木从里也不易被敌人发现,你拿去吧。”

  “咦?”

  那羽林郎既疑又喜,斥侯都是军中侦查地形情势的,脑子灵活,对自己不懂的事接受度远比其它人高。我给的那草冠他虽然不识药性,但到了手却不再推辞,道了声谢,果然将那草冠戴着,自领队侦查去了。

  荆佩看了我一眼,有些小心翼翼的问:“云郎中,我们是不是去寻圣驾驻跸之处?”

  我心一紧,面部却不肯多动,淡道:“那是当然,难不成你还想多做几天野人?”

  荆佩干笑两声,不答话了。因怕乘象会引起误会,三人略整理了一下衣裳,便向刚才圣驾来处徒步而行。走了三四里路,才正式踏进驻军之处,此时军营已经立了起来,营卫显然得到了通知,问过姓名,便放我们入了营寨。

  随圣驾的三军都是精锐中的精锐,这临时歇脚的行营也法度森严,井然有序。只是他们显然还没有历过正式的战阵,杀气虽重,还欠了一分凌厉,少了谭吉所领的那五十名虎贲卫的恶戾外露之风。

  穿过前营,便到了中军驻扎的大姚镇,远远地便看见有几名不着戎装的阿监站在街前,待到近前,赫然便是随侍在天子身边的中常侍陈全。

  陈全带着几名阿监给我和荆、林二人送来了几套衣裳,传天子口喻嘉奖,赐我们住在镇上的一家富户家中,令我们明日随军南行。

  三人谢过天恩,便依言入住。那富户姓陶,本是汉人,因常在滇境行商倒卖丝绸等物,与山彝部落头领交好,便在此置业,以为别苑,前后共有七进。

  后院奉为天子驻跸行宫,前院却由陶家人和我们三个奉命住进来的女子住。陶家的主事已经得了迎我们入住的消息,早早的候在了门前,两厢一打照面,都是既吃惊又好笑,原来陶家那名叫陶萌的主事却是我们去易门治瘟疫时治好的汉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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