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凤还巢 | 上页 下页


  天阴,虽是白天,屋内也点着一盏油灯,灯油不足,火焰小得好似随时都会熄灭似的,没有多少光亮。我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只能看到那人倚在一张矮几前,手脚摊开的踞在薄席上,态势随意——或者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去维持坐姿,只能这样摊着?

  屋里除去开门者以外,坐在那人左右两侧的还有四个人,看服饰也是宫掖期门军的人。

  我的形象大约太出乎他们的意料了,以致于他们根本就没想到我就是医生,其中一个矮小的汉子愣了愣,竟然笑道:“三郎,你这事办得周到,不光请了医生,还请来了位姑娘。大哥,你有福喽,这姑娘看起来不错,就不知功夫……”

  “住嘴!”铁三郎显然没想到那汉子会说出这么句话来,气得窜上来就给了他一拳。

  “我那药箱里有很多珍贵易碎的东西,不能碰撞,你给我住手。”

  我喝了一声,有铁三郎护着,也懒得跟这些人计较,径自走到病人面前,道:“铁三郎请我来替你治伤。”

  那人双颊深陷,胡子杂乱,只那双眼睛还闪动着些微光芒,不至于像个死人。

  “我这伤许多医生看过,都说治不好,不用麻烦姑娘了。再说,我们也付不起祷祝钱。”

  他没把我看成女伎,却将我当成了铁三郎情急乱投医请来的巫祝,我听了这话,真是啼笑皆非。

  “我是医生,你的伤是否能治,我诊断之后自有定论。”

  我已经看出他虽然还强撑着自己“坐”,实际上却已经虚弱无比,当下不等他动手,便自己揭开了他半掩的衣襟。

  我本来以他身上的伤不过一两处,却不料揭开衣襟,里面整个胸膛都被粗黑的葛布缠着,粘腻的黄色脓水将整块葛布都浸湿了。揭开裹伤的葛布,他胸膛上,竟是布满了大大小小十一处伤口,但却没有一处愈合的,全都是伤口周围红肿,伤口的切口处脓水直流,糜烂不堪。有几处烂得深的,已经露出了里面的骨骼,那骨骼也不是黄白色的,而是被毒素侵蚀了的灰黄,一眼看过去,狰狞可怖。

  “铁三郎,拿我药箱来。”我目光一转,示意围在旁边的几个人,将他抬到榻上去。

  刚才那挨铁三郎揍的矮汉似乎是见我有些门道的样子,大为惊异,赶紧上前问道:“这位姑娘,你有办法救张大哥?”

  “或可一试。”刚好我新制成的几种药,才过了老鼠试用那关,正需要临床验证效果:“将隔壁的屋子打扫干净,去买一丈白绢,十支蜜炬,买套新席被给他重新设间洁净的病房,别随意让人进进出出。”

  我这话一说完,众人的面前都有些尴尬,一齐向铁三郎看去。

  铁三郎手足无措的呆站着:“刚才我砸了太医署的东西,把钱都赔了,你们……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些连不轮值的时候也只穿着期门卫的铁甲衣的人,一看就是穷光蛋,怕是连骨头敲开,都挤不出什么油水来。

  这时候,已被移到榻上的那人却突然开口:“各位兄弟,你们这些天为张典负债累累,操的心已经够多了。张典这伤,已然无望,再劳烦诸位兄弟也不过是叫张典心里多生愧疚,反而不美,这便罢了吧!”

  若这病人自己没有求生意志,又怎么有医生施展手段的余地?我微微皱眉,站在榻前俯视着张典,问道:“张典,你知道天下最难救的病是什么?最好治的伤又是什么吗?”

  张典一愕,答不出话来,我自己给出了答案:“天下最难救的病,是心病;天下最好治的伤,是不想死,且有勇气求生的人的外伤。”

  期门军是宫禁七军里地位最低的,里面的人多是些贫门子弟,韧性要强于羽林郎那般的世家子弟,张典听到我的话,脸上的神色微动。

  我轻扯嘴角,继道:“若是自己都不想活了,我纵能治你的伤,你也活不了。这便是医家常言,医者医人,治得了病,救不了命。”

  “你果然能治我的伤?”张典脱口而出的,依然是怀疑。

  我也不恼,淡然一笑,回答:“一半机率,除去你的意志以外,端看你运气如何。”

  张典一时无言,我等了会儿,见几名期门卫也面面相觑,便一扬眉,道:“我言尽于此,全看你自己决择,是求生?或求死?”

  第七章 访人

  “我求生!”张典过了会儿才回答,然后转头对围在他榻侧的铁三郎等人微笑:“兄弟们,张典又要累你们啦。”

  几名汉子却哄的一声笑了起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些“张大哥,我们之间还需要说这样的废话?”“放心吧,以后我会讨回来的。”之类的话。

  我听着他们杂乱无章的话,微微一笑,挽高衣袖,将臂上一对错彩镂金钏取了下来,放在铁三郎身边,道:“拿去吧,我给你一刻时间,务必将我要的东西全部备齐。”

  铁三郎怔了怔,对我一拱手,也不废话,拿了臂钏便走。

  我看到张典和五名军汉都面色复杂的看着我,知道他们戒心极重,便道:“我并非市恩,你们也别我平白借给你们东西,质那臂钏你们要依照质券之例付我息钱。另外,这两个月我要在长安九市行医,此地人流复杂,我一人行走不便,你们替我找个靠得住又熟悉情况的人给我护卫领路。”

  我的条件提得苛刻,张典等人的神色却反而轻松了,几名汉子齐齐答应:“行。”

  我点点头,再看他们一眼,问:“我需要一个手脚利落的人给我递刀抹汗。其余的人都出去,替我烧两锅滚水。”

  众人顿时愕然,虽然依然留下了一人给我当助手,但他们显然都不明白这“递刀抹汗”怎么也要有专人来做。我打开医药箱,拿出一只拳头大的小香鼎,焚好香放到张典头边。

  我用的香料是老师配制的秘香,以龙脑、杜若、天木等数十种药物混制,功能镇痛定神,有一定的麻醉效果。张典身体虚弱,那香他只吸了几口,便睡着了。

  但他现在的麻醉程度,还不足以清理这么多创口。我收了香鼎,又拿起了银针,在他肩颈处的穴道扎下。

  用针炙法刺激穴道,能使人的大脑分泌一种类似于海洛因的自我麻醉激素,配合熏香,就能达到深度麻醉,不会出现手术途中病人突然惊醒,被疼得休克而致死的医疗事故。

  等我把麻醉工作做好,铁三郎也回来了,依照我的吩咐给张典重开了病房,将十根蜜炬点好,提了滚水进屋,把白绢撕成适用的小块。

  室内的烛光虽然不足以支持高精度的手术,但仅是去割除腐肉清洗伤口这样的外科手术问题却不大。

  我开始还因为久不动手术而手法生疏,处理了两个伤口以后就找回了熟悉的感觉。蜜炬烧完的时候,终于缝好他左腿的最后一个伤口,洒上药包扎完毕。

  “灶下还烧着火,有滚水吧?”我走出室外,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将用过的刀剪针钳等物略冲了一遍,放进开水里消毒。

  除了铁三郎,其余人大约对我怀有几分疑惧之心,竟不敢出声扰我做事。直到我将收好医械,放下了衣袖,才有人问道:“姑娘,张大哥没事了吗?”

  “难说。”我检点药箱,算计着给张典用药的时间。张典除去中毒以外,还有败血症,我给他用的药又是头一次用在人身上,不好计算半衰期,若有些微差错,他那条小命可就悬了。

  我沉吟片刻,只能因陋就简,开了几张药方,让铁三郎去抓药。

  “咦,大哥,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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