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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八


  章九〇、鸾皇歌

  李飏被千牛卫拿下交刑部看押审讯,对谋刺女帝一事供认不讳,但求速死,只是决口不提他如何得知女帝身在彩楼之中。

  刑部判他腰斩于市,以正法典,由那人称铁面判官的御史大夫杜衡亲自监斩。

  不料,将行刑时,却有一骑飞奔而来,那马上的娇妍女子一身钗钿礼衣,隆重华美,妆容精致,眉目的英气却绝不输与任何男子。

  她径直步上刑台,推开持刀以待的侩子手,望住李飏的眼睛问他:“你为何没将我供出来呢?我本以为你是打算好了要将我拖下水来,好以此攀诬我父王的。你其实一点也不恨皇帝陛下,你恨到骨子里去的,是我父王,对罢。”

  李飏被捆绑在铡刀下,直不起身子,只能勉强抬起头来看她,仿佛嘲弄般轻笑:“我为何要攀诬你的父王?那不会有任何意义。你也知道我恨他,当然不会把他牵扯进来。人死了,就不会痛苦了。”

  “你撒谎!”阿寐眸色瞬间锋利,“每每你说这等恶毒言语,就一定是在骗人。但你天生骗不了我。”她忽然从腰封里抽出把匕首来,干脆利落割断了桎梏他的绳索,她将他从铡刀口下拽开,护在身后,坦然对那监斩的判官高声道:“此案尚有内情待查,我就是他的同党。你应该立刻奏报陛下,将我们二人押回三司,重新再审!”

  那杜衡不得已从监斩台上下来,走上刑台前来与这少女说话:“贵主,此案已结了。他是谋刺陛下的逆党,依法当斩。”

  “你们并没有奏禀过陛下,陛下定不会许你们就这样杀了他!”阿寐挑眉怒驳。

  “陛下此刻仍是——”杜衡本想说陛下此刻仍是重伤垂危、昏迷未醒,眼看话已到了嘴边,不得已只好咽了回去。这小郡主是诚心给他设下了圈套,他不能在这大庭广众的刑场上大声说出陛下性命堪虞,否则便会扰乱民心。

  果然,那美丽的女子见他语塞,唇边已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陛下此时正重新翻查此案,新圣谕未下之前,你们谁也不能动他一根头发!”她紧紧盯着监斩官的眼睛,忽而低声质问:“杜御史,难道你不是也曾与他的父亲结盟么?”

  杜衡眸光大震。“杜某从不与任何人结盟。”他看着面前这咄咄逼人的少女,淡然回应,“杜某只管法理民生。如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再兴干戈不易。”

  “但陛下当年就没有杀你。”阿寐扬唇一笑,眸光越发精盛,“假若陛下当初杀你,就不会有今日杜御史这一句‘再兴干戈不易’。陛下此时的心思,你原本该比任何人都更明白。”她傲然昂首于刑台之上,句句掷地有声,“不必再多言,如果谁执意要此时斩他,可以先杀了我,然后将我们俩人的尸首一齐拿去向陛下‘邀功’,且看陛下会赐下怎样的‘奖赏’。”

  那不容置疑的气势,竟叫人半点不敢违抗。

  她就这么守着他,寸步不让,直到快马急报送来女帝赦令,赦免他死罪,改判是十年流刑。

  但她却又不许他再入宫与女帝相见。

  “你记得我说过,不知疼就不会长记性。我就是要你记住这一次的疼,今后才不会再做蠢事。有些事,你做了就是做了,再不会有挽回的余地。”她取下胸前的白玉长生锁,亲手挂在他颈项上,忽然柔婉了嗓音,“其实我一早就知道你是谁。‘大风起兮云飞扬’。这就是你的名字。但那确实一点也不重要。不管你是谁,你就是你。你走罢。十年不短,也未必长。我等你回来。”

  李飏瞠目望着她:“什么都被你说了、做了、安排了,你叫我还能如何?”

  阿寐却勾起唇角,将一点离情别伤藏在俏丽笑容之后:“这时候,你只要点头说:‘好。’不就行了?”

  李飏默然良久,终于凝看着她双眸,郑重道了一声:“好。”

  那一刀到底伤及心脉,虽没有立时要了性命,却诱发了旧疾沉疴,原本已不厚实的身子垮得如此容易。拖到八月里,不得不命才九岁的皇太子做个名义上的监国,大小国事均是白弈在摄政处置,而默鸾则完全歇了下来,安心调养,然而病势沉重,几乎不见什么起色,刀伤拖了月余,终于缓慢愈合,胸痛咳血之症却从没断过。

  太子每日跟着白弈听政,只要有空闲,便陪伴在母亲近前,亲自侍奉汤药。

  但默鸾却几乎不见白弈了,纵然相见,也要竖起屏风,拉着重重帘帐纱幔,只给他瞧见模糊的侧影轮廓。

  伤病让她的精神很是不好,人便显得憔悴,于是不想给他看见这副模样。她觉着自己或许时日无多了,宁愿不见,至少希望他心里最后记得我,依旧是从前那个美丽的阿鸾。

  直到天授六年正月里,正是上元佳节。她觉着似乎精神好了许多,也能多吃进一些东西了。她便命宫人们打水来梳妆。

  叠玉很欢喜地替她梳髻,说着陛下一定是要好起来,或许,夜里还能出去看一看灯会和焰火。

  她只微微笑着,拿起笔细细的对镜画额黄,一面打发人去唤太子过来。

  她将阿恕揽在怀里,柔声的叮嘱:“阿娘最担心你的,只有一件事——不要有怨恨。你是守成天下的君主,一定要答应阿娘,把怨和恨,彻底地从心里抹去,半点痕迹也不能留。你只要记住仁爱,仁以天下,爱以万方。”

  仍尚年幼的太子,伏在母亲怀里闷声落泪,止不住颤抖心痛。

  “别哭,乖孩子。”她托起那张幼小稚嫩的脸,轻柔擦拭那些不断涌落的泪水,笑着哄问:“来,告诉阿娘,阿娘今天好看么?”

  伤心的孩子哽噎的说不出话来,只有不住点头。

  她便叫阿恕去请白弈。

  “我真后悔,如今还想插一回你送我的琉璃簪子,也再没有了。”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半垂着眼帘叹息。

  他搂着她,从怀里掏出个香囊,打开来给她看。“你看,在这里。都在这里了。”

  琉璃的碎片晶莹剔透,在掌心泛起七色光,隐隐耀耀,灿烂的仿佛一个世界。

  “给我带走罢……”她合拳将之紧紧握住,渐渐有笑意浮现。

  “别说傻话!”白弈胸中一阵抽搐酸痛,不忍嗔怪,抬手掩住她檀口。

  她却将他的手一并握在掌心。“不,你明白的。”她眸色如水深静,目光所及仿佛已是遥不可及的天际,“我知你心里一定在恨那个孩子,只是怕我知道了会熬不住这一口气,所以一直拖着。可是……”她轻抚着他掌心纹路,缓声低叹,“你我这一辈子,看过的仇怨难道还不够多么?就算你杀了他,也于事无补,只会又多添几个伤心人罢。”说着,她将那一撮琉璃碎和着他的手一起贴在唇上。“是我自己身子不好,并不干他的事。你答应我,绝不能伤害他。”轻轻一印,烙下檀口浅红。她的唇很冰冷,仿佛没有温度。

  白弈只觉得心口如有万刀屠戮,颈嗓拥堵,发不出半点声响。

  她却猛抬起眼望定他,“你起誓,用你我的来生起誓。你若伤阿宝毫发,我宁沉入无间地狱,永不超升,你我绝无再见之期!”她死死抓住他不放。

  “阿鸾!”他终于痛的大呼。

  但她又笑起来,捧着那些琉璃,复又靠在他怀里。“我交给你的花儿呢?”他安静的问他,阖目眉舒。

  他默然应不出话来。

  没有开,那只要在高原上才能开放的金色花,他怎么也种不开。

  她在他的沉默里微笑,再睁开眼,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拉着他,喃喃央求:“我想去看上元灯火,去最高的地方看。”

  这样的请求,他无力拒绝。

  宫人们抬了舆来,他却只将她抱起,一步步向最高的凌霄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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