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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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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真快。看一眼割你肉了?”那来人笑着哼哼一声,翻身在侧旁坐了,这才大剌剌去了一双护腕,扔在一旁,再蹬蹬脚,便连靴子也甩了。原来是蔺姜。 那东倒西歪的模样,哪里像是坐镇边关的大将军,分明是个落魄泼皮。白弈无奈,“我的家信你也要看。”他笑着唤来婢女,“把这泥猴儿揪下去,拾掇干净了,再回来说话。” 婢女们掩面笑着上来,将丢在地上的靴子和护腕拾走,又来请蔺大将军入汤。 “就你这么多讲究。你还当你在神都王府呢。”蔺姜嘿嘿笑着。 “没人叫你讲究。你也别黑汗水流的就滚来滚去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泥坑里给人捞出来。”白弈挥手一面将蔺姜往外轰,一面意味深长地道,“你还是抓紧时间好好享受吧,回头,泥里睡、沙里爬的日子有得你过。” 听他此言,蔺姜惊了一瞬,略略将白弈的神色打量一番,继而一笑而去,不再多言,不一会儿,便神清气爽回来,深秋里上身只穿了件半臂,身上、脸上还带着水汽湿润。 “说吧。大王想必都已考虑好了。”他见白弈已将巨大的行军舆图在地面上铺开来,便走上前去,在那舆图一旁坐下。 这蔺姜倒也算是颇知己的一个人。白弈微微一笑,依旧细看着面前的舆图。不错,他方才执意叫蔺姜去刷洗干净回来,并非是真要不合时宜地讲究这个,而是有些事情有待独自考虑,“我打算——”他看着舆图,缓缓开口。 “等等。”不待他说完,蔺姜却先一步将他打断,伸手摁在面前那舆图上,“我知道你打算把我发配出去。不过说这事儿前,你得先告诉我,你方才烧掉的那封信都说的什么?” 白弈眸色一沉。那信是傅朝云飞鸽传来的。谢皇后为人所害,内廷权变,这倒不是最紧要的。他担心的是下一步,她会做什么。 “我说了,是家信。”他摆出拒不答话的架势,扒拉开蔺姜那只爪。 “家信你烧什么。”蔺姜哼了一声,又将巴掌挪回原处,“皇后的事,不可能和阿妹有关系。如果连你也要起这种疑心——” “早点打完,早点回去,就什么事都没了。”白弈苦笑,又把蔺姜甩开。 蔺姜眸光一烁,静了片刻,问:“你想冬天打完这一仗?” 秋守,春决,这本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战略。 天朝地大物博,国力丰厚,这是绝佳的优势,相比之下,西突厥资源短缺,一旦入冬,便会兵困粮缺。故而,突厥人一心速战速决。这般情势之下,若是立刻与之硬碰硬,便是舍长取短了。只要坚守这一个秋冬,不需多费兵卒,老天便能助他们叫突厥人战力大衰,待来年开春时,突厥人经过一个冬天的煎熬,我军正好以逸待劳,一举大破之。 然而,如今,白弈却想要在今冬决战。 “你想清楚了?这个险……冒得有些大了吧?”蔺姜盯着白弈的眼睛问。 “那就要看蔺大将军能不能出奇兵以制胜了。”白弈一笑,在舆图上圈出一大块来,指道,“凉州并不是离西突厥牙庭最近的我朝边防,胡贼为什么选择凉州做突破口?” “凉州地处要道,往东是西京,往南长驱神都;这一块地势多丘陵草场,相对西州、沙州、瓜州的山壁千仞,易守难攻,可算是一马平川,利于马军攻掠;又及,还有吐谷浑临近,可做补给支援。换了我,也先打这儿啊。”蔺姜答得理所当然。 “对。西突厥牙庭落帐何在?”白弈又问。 “这儿,背靠三弥山。”蔺姜在舆图上划出一个框来,反问,“你想干什么?” 白弈沉吟片刻,“久战相持最是消耗,拖不住了,大雪之前胡人必定回撤。你若能赶在封山之前翻过三弥山奇袭西突厥汗庭,抢先将之拿下,趁胡人回军未稳,我率凉州军追击之,两面合围,攻其不备,则一举可破。” “但是你想走哪条道?”蔺姜拧眉挠了挠头,“玉门关一定不行,易守难攻也是相对的,双方都死死盯着,但有动静,立时就被发现了。” 白弈不由一笑,“所以不走玉门关。”他将灯掌在手中,沿路移上去,照亮了西州大片土地,“从西州走,借道高昌,翻过三弥山去。” 听得此策,蔺姜呆了半晌,一下子蹦出三尺高,“好大王,走西州,借道高昌,要过沙漠的!”他满脸难以置信,瞪着白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知民生疾苦的怪物。 “你不是有个熟门熟路的高昌王女可以做向导么?”白弈却是早已料定的坦然神色,笑容不退。 “行!算你厉害!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蔺姜闻言又怔了一怔,举手告饶地一下坐回地面,“你说吧,什么时候走?” “不忙,你先在心里挑选着可靠精锐待命,时机合适了随时出发。只是不要走漏了消息,我要你把人马带出凉州城之后才和他们明说。”白弈一双眸子在火光映耀下赫赫生辉,“还有一件事,”他又思虑一瞬,静道,“你把阿显带去。” “不行!”但听提及姬显,蔺姜想也未想便一口回绝,“这一趟又是沙海又是雪山的,能活着回来几个都不晓得。” “留在凉州一样是上阵血杀。你要是怕他死在这儿了,趁早给他踢回家去!”白弈皱眉道,“他也是个军人。我想要你把他带出来。将来你我都再不能照应他了,他至少能够自立。他若是个有出息的,最好还能照应着他阿姊。” 他说得直白明朗,蔺姜不禁一默。这是建功立身的长久道理,无可辩驳。然而,到底是以命相搏。眼前恍惚有旧日倩影闪现,蔺姜心中一瑟,忍不住喃喃:“万一——” “若有万一,自有我来担待。反正她心里恨我,不在乎再多一条人命官司。”白弈截口道,“这是军令,不必再多言了。”他断然喝令得不容辩驳,起身拂袖时,一点落寞却随着烛火灯光,洒在了眼底。那一瞬间的自哂,既是决绝,却也软弱。但只是一瞬。 “你应承我的事呢?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蔺姜不由拧眉。 他是答应过若还能再活着回去见她,便要与她把话说个通透明白,但那也只是后话,又何况,即便他说,她就一定会听、会信么?“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白弈淡然一应,唇角不自觉上扬,犹带苦涩。 这诸般情形,蔺姜看在眼里,不禁又叹又恼起来,正想揪了他来骂上两句,忽有军卒来报:敌军又在城下叫阵,刚上了胡弩。 “眼看三更半夜了,又搞什么!”蔺姜愤愤骂了一句,跳起来就要出去看。 “三更半夜了,睡去吧。爱喊的,叫他们扯破嗓子喊一宿去,白给送箭来的,有什么不好。”白弈忙笑着将之拦住。他便即传了当值将官来,命城上守军,照旧密密地竖了三层草人藤盾,严密注意挑衅突厥军的动态,只是不要理他们,将那些射上城头的箭矢都扒下来,充归军用就是了。 蔺姜原本着恼,听了这话,便又笑起来。连日来,胡人为求速战,常来挑衅叫骂,却也习惯了,“这些胡儿,看他们能闹腾多久。”他笑骂一声,便当真准备回去歇着了。 未曾想,人尚未走出几步,却又有军卒疾步奔来呼报:“左将军领了几个人出城应战去了!” 闻此报,主副帅二人皆不由得一惊。 章六四、影憧憧 一人做事一人当。如果我曾经做过什么,找我就好了,不要殃及池鱼,更不可不顾天下安危,祸及黎民苍生。 闻听赵灵竟抗令带人出城迎敌去了,蔺姜一怒,已箭步就向外去,“小兔崽子们又皮痒了!”他愤愤然骂了一嗓子,忽然想起自己只披了件半臂,情急懒怠再仔细去穿衣袍,索性连那半臂也扯了甩在一边,赤着上身大步流星地奔出去,策马就往北城去了。 “去了就去了,你别跟着乱来!”白弈在后头喊了两声没喊住,忙也牵了匹马追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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