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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她是不敢见娘子。她害怕,怕娘子怨怪她,怕见娘子如今这副模样。彼此不敢碰触心上的伤口,唯恐一不小心又会流出鲜红的血来。若非……

  她抬头向廊外阶下望去,穿过花帘树屏,一眼瞧见裴远等候着站立的身影,依然那般玉树临风,不禁叹一口气,“服过药刚睡下,没事了。”

  裴远略点了点头,就要走。

  “等等!”静姝追到台阶前,一把掐住凤纹雕花的廊柱,“替我带个话吧。”她深吸一口气,“你叫那人,要么痛快说明了,要么消失得远远的,别再来扰人,哪有这样拉扯不清的!”

  裴远愣了一瞬,微笑道:“各有各的脾性和苦衷,何苦苛责。顺其自然吧。是福是祸强求不来的。”他向静姝微微鞠了一躬,返身走了。

  借口!你们就装模作样吧!剑有两刃,戮的究竟是谁的心?

  静姝远望着那背影,狠狠地咬了咬牙,再举步,忽有风来。只听“咔嚓”脆响,一枝海棠竟折在足畔,红殷殷的,恍如血染。她惊了一瞬,缓缓俯身,将这枝海棠花拾在掌中,刹那,莫名地心颤。

  若得以时光倒回,不知又会如何抉择?

  已是暮色时分,天光褪去,繁忙过后,白弈怔怔立在自家院中,遥遥似远目,神思已缥缈。

  阿鸾……她竟然……

  他不由自主地长叹,神伤早已从眉宇间倾泻。

  猛地,却有人在身后唤他。

  “堂兄想的什么心思?那草原来的胡使,有趣吗?”

  先闻声,未见人,笑已冷,“你倒还好意思来。”难以自抑,他已凉了声调。

  “与其被堂兄寻上门去绑了,不如自来请罪,求个坦白从宽的好呀。”白崇俭便像一缕风中孤魂般忽然飘来眼前,“顺便……拿这个给堂兄。”他嬉笑着,拿出一只翠玉钏儿来,却又不放手,反而凑到鼻尖嗅得暧昧非常,眼中神色尽是嘲弄。

  白弈起初还冷冷地盯着,一见这玉钏儿当即便怒不可遏起来,忽地一拳向崇俭的脸上揍去,“你竟给她那种东西?!”他眸中火光大盛,恨不能立时将这人挫骨扬灰。

  白崇俭却大笑,“你可别冤枉我。是她找我要的,不是我主动给她的。”他被掐住衣襟,却摊平了双手,一副就范模样,唇角噙笑,神情放肆,“这样真的好吗?”他指了指白弈掐在他胸前的手,“我记得,堂兄说过‘不想连兄弟也失去了’,对吧?”

  白弈心神一震,深吸一口气,松了手。

  不错,他说过。但那是对朝云说的。那时,朝云终于肯来见他,他对朝云说,到如今,他已不想再听任何相关之事,不想连兄弟也失去了,所以,就此揭过。

  但那并不代表他不知道。

  “你,可以滚了。”他十分努力地企图让自己静下来,终还是无法心平气和。

  白崇俭却似毫不介意,反而笑得愈发委屈,“堂兄别急着端茶呀,我话说完了就滚。”他笑嘻嘻地将那玉钏儿递到白弈怀中,“你不要以为我喜欢和你作对,大事我不糊涂。我就是想看,说得好听的,是不是也能做得到。堂兄你要早做决断哩,不要待到被反咬了才知疼。”他越说语声越轻快,仿佛十分喜悦,像一个等着看一场精彩大戏的孩子。

  忽然他又收了好奇神色,刹那表情变幻,歪头望着白弈,嗤了一声,“先下手为强么?你做到了,我就彻底服你。”那冷笑里,全是阴鸷。

  瞬息,白弈眼底激荡起一抹凌厉寒色。

  杀气,是杀气。

  他拧眉,目光沉冷,不动,不语,只是盯着面前的人,好似敛翼将击的鹰。

  白崇俭惊得挑起眉梢,却是半步不退,反而愈发扬起唇角。

  彼此僵持着,寒意四起。

  忽然,一个稚嫩童音生生地插进这对阵局中来,“阿爷今日还未教我习剑呢!”那小女儿捧着一把小剑,不知何时已奔至父亲身旁,双手将剑高高举到父亲面前。

  异军突起,立时,局破。

  白弈声色不动,一手扶住女儿,另一手悄然便按在剑柄上。

  见此情形,白崇俭眸色轻震,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又一刻,冷哼一声,闪身掠去,已不见踪影。

  “阿爷……叔父怎么走了?”阿寐拉着父亲的衣摆,瞪大了眼。

  “叔父还有事要忙,就先走了。”白弈将女儿抱起来,重将那小剑塞回她的怀里,长出一口气。一时,竟惊觉无力。他静了好一会儿,对女儿歉意道,“阿爷今天累了,不习剑,咱们下棋,好不好?”

  阿寐颇乖巧地应声,扭头却甜甜地笑着向花间喊道:“阿娘,阿爷说今天不习剑呀,下棋。”

  寻声望去,瞧见婉仪正隐在花树后的身影。白弈默然良久,终吐出两字,“多谢。”却沉得几乎听不见声音。

  婉仪这才走上前来,一把从他手里拿过那玉钏儿,“宫里的东西,查起来就是麻烦,你要留着?”

  白弈眉间已见了乏色,并不应她,只是抱着阿寐往堂屋里去,一面同女儿说着话。

  婉仪静立着看他走远,转身将那钏儿扔进鱼池。

  那缠臂的翠玉,在水面上点出个清澈涟漪,一圈圈散开去,终于,彻底消失无踪。

  月朦胧,树影斑驳,鸟语呢喃随风。分花拂柳缓步,映入眼帘的,却是旧日庭院深深。

  那提灯在前引路的女子,身旁相扶的长者……方姆姆、静姝、水湄……

  这是……还在凤阳吗?

  “娘子请移驾,使君刚接了尊大人与小郎舅过来,等娘子好久了。”

  啊……

  惊诧时,却被人轻轻推了一把,扑进屋里去。

  抬头,正瞧见父亲与弟弟。父亲坐在上首,怀里抱着个小小的孩儿,大笑开怀。

  吉儿!

  惊骇时,一双手却将她揽入怀中,“还整天冒冒失失的,儿子都笑你。”他的声音就在耳畔,亲昵厮磨,含着笑。

  “儿子?”她怔怔地抬头,“我的……吉儿?”

  “你没事吧?”他眼中显出惊色来,反身从父亲手中接过孩子,“可怜的儿哎,你的傻娘亲把你都给忘了。幸亏还有阿翁、阿爷和舅舅疼你。”他抱着孩子,眼角眉梢浸着宠溺的谑笑。

  这究竟……怎么回事?

  “吉儿……吉儿还在?”

  “当然在了,不在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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