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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白弈心下大紧,只看了皇帝一眼,便谦顺颔首,避开了。这般微妙局势,怎么说都不合适,他不愿参合进去。他料定只要他不主动开口,皇帝必定不会强求,一则,他毕竟年轻,是小辈,又与裴远不同,位居要职已是特殊,皇帝应该不会再过于抬高他;二则,他终归,不是父亲。

  果然,皇帝并不开口唤他,但也不说别的,便如此静了下来。

  殿中正是戚寂时。终于,李宏先开了口。他退后一步,向太子揖礼:“兄长卓识,令愚弟受益匪浅,十分惭愧。”他又像列位诸臣礼道:“多谢众位抬爱,小王受之有愧,实在汗颜。”

  他这样退一步下来,绷紧的弦便是松开了。

  诸臣百态,有摇首不甘的,有暗自松气的,却也都不好再多言。

  皇帝有些疲惫地长叹,微笑陈词,便允退朝。

  从太极殿退下,白弈刻意走得缓了,待到僻静人少处,果然,李晗便找了上来。只见李晗满面春风,已是喜上眉梢了。“我今日算是见识了,蔺公也有这么说话的时候!”他与白弈笑道。

  “殿下这是怎么说。”白弈问。

  “你猜,那份经抄,最后是谁帮我写的?”李晗笑道。

  白弈浅笑:“莫非是,社圣平写了,殿下誊抄的?”

  “不是!我昨日找他来着,他还跟着一起教训我,东宫那帮人,没一个肯帮我写的。”李晗笑地快淌出泪来,凑到白弈耳边道:“是你阿妹写的。我跟她讲,父皇喜欢王体,随便写写差不多便是了……蔺公说有帝王气!”他笑得腰也弯了。

  “殿下!”白弈闻言大惊,四下一望,并不见什么人靠近,忙将李晗扶起,压低嗓音道:“这等玩笑还是免了罢。臣倒是觉得,殿下这会儿,暂时别走的好。方才退朝时,陛下可是将蔺公留下,一同往两仪殿去了。”

  李晗眸色一震,由不得,怔住了。

  侍人送上软垫,皇帝就屏靠了,阖目苦笑。“朕近来总想起从前,”他长叹,眉心额鬓满是疲惫,仿佛岁月留痕,“你、健德跟着殷兴霸,你们去平西凉边乱,回来,在承天门前大阅三军。你记得么,阿宓还蹦上城垛子去了,吓得母后关了她足几个月。多少年了。朕跟前,只剩下你。一个一个的,都走了。连母后和阿宓,也瞧不见了……”

  蔺谦座于侧旁,听他如此感怀旧事,难免唏嘘。

  两仪殿内,独君臣二人相对,骤然成伤。

  “恭良,此时没有外上,你对朕如实讲。太子那一抄经,你说的是真心话,还是为了保他,才假言托辞。”沉寂良久,皇帝忽然如是问。

  蔺谦闻之一顿,片刻,静道:“臣,不敢欺君。”

  “你信那是太子自己写的么。”皇帝沉道。

  “陛下!”蔺谦肩头震颤,人已正拜下身去。

  “坐。不要跪着。”皇帝摆手,“大郎从不研读这些,一日之间,写不出这样的东

  西来。”他似自语沉吟般低语,“是谁替他写的。不能是左庶子杜衡。是谁?”忽然他眸色一惊,脱口而出:“白……”

  “太子天资聪颖,一点既通,陛下何苦执意疑心!”蔺谦抢上前去,拜道,“废长立幼,乱之始也,陛下千万不可动这样的念头!”

  “可……”皇帝沉叹,眼底愁色尽染。

  “陛下若是替太子将来的社稷安稳担忧,臣倒是有一策。”蔺谦静道:“臣听说殷公的儿子其实并没有死,一直就在裴侍郎府上。”

  “你是说……那……那绥远将军殷孝?”皇帝猛然震惊。

  蔺谦点头道:“陛下不如即刻下诏,迁裴远未中书侍郎兼东宫右庶子,让他与太子多多走近世。至于殷孝,这一件掘恩纳贤笼络人心的好事,陛下就留给太子来日去做罢。”

  “这岂不是……”皇帝一时惊极。当年,殷氏满门是以谋逆大罪处刑。而今,本该已经市斩之人竟没有死,蔺谦却还劝他留人以备日后之用,其他暂且毋论,这将国家法度置于何地?“恭良……”皇帝迟疑不定地看着蔺谦,仍不敢决断。

  蔺谦沉道:“殷、裴两家旧案,个中曲折,陛下不是早就清楚的么。只有让太子亲自替殷公平反沉冤,才能让那殷孝对太子铭威于心誓死报效。健德与我,也都是殷公带出阵来的,殷公在军中的威望,与白氏相较,孰高孰低,便是建德如今还在生,也不得不敬之三分罢……太子将来的军心,全在此一举,只要还能节制天下兵马,我圣朝江山,就不会倒。”

  皇帝默然良久,眼底明灭变幻。“你容朕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他伸手去执案上茶盏,却手颤地把握不能。

  “陛下不可再犹豫了!”蔺谦紧逼道,“请陛下即刻降旨——”

  他话未说完,却听外间侍人来奏报,吴王殿下请见。

  皇帝眸光微亮,就要传召。

  “陛下!”蔺谦当机抢断,喝住侍人。他上前一步,跪在皇帝近前,双手紧紧拽住皇帝衣摆,急道:“请陛下斥退吴王,即下圣谕,免除吴王殿下在朝实职,以绝佞臣之望!”

  那极致诚恳之态又透着拼死相谏的决绝,皇帝心下大为震动,一时有世呆怔,不知该如何是好。蔺谦便也半分不退,决不允那侍人传召吴王上殿。

  正当此紧要时刻,忽然,却有个声音在殿外响起。

  “三郎怎么站在外头?”那声音是太子李晗,紧接着又听他唤:“父皇。”

  但听见李晗说话,蔺谦由不得神色一变,须臾间,喜忧参半。

  皇帝却仿佛松了一口气般,定了定神,“让他们上来。”一句话,却不知是对殿中侍人说,还是对蔺谦说。

  侍人应了圣旨,匆忙去引人。

  蔺谦怔了一怔,才缓缓松开了手。

  不一时,李晗便与李宏二人前后上殿来,一一向皇帝与蔺谦耗了礼,蔺谦又还。

  “你两个怎么来了?”皇帝赐了坐,如是问。

  李晗李宏两相一望,皆是欲言又止。片刻,李宏先笑道:“大哥先说罢。”

  “我……”李晗不禁语塞,他其实没什么要说的,若非白弈拦他叫他来,他本也不会在这里。他看了看李宏,又看看父亲与蔺谦,笑道:“还是三郎你先说罢。”

  李宏静了一瞬,不再椎辞。他起身上前,向皇帝正拜道:“今日殿上,诸位臣工一番评说,令儿臣十分惭愧。儿臣久居帝都,想得多是世虚浮道理,不能落在实处。所以,儿臣想离京到外州府击历练历练,还请父皇恩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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