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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好嫂嫂,好阿姊,看在你我自幼相交的情分上,你快与我走,请宋国老救人。否则,你我姊妹怕是要一齐作寡妇了!”婉仪不及细说,拉起宋璃便要走。

  宋璃小寐方醒,只随意斜披了素罗衫裙,云髻微散,却见婉仪说得如此严重、焦急不似玩闹,一时窘急,忙唤侍婢取来金泥衣帔青容纱,一面忍不住斥问:“你胡说些什么没大小的!”

  婉仪正待解释,忽然,却有个小宫娥匆匆奔来,急急唤道:“妃主!韦将军领着一路禁卫来了,就往里闯,持戟们要拦不住了呢!”

  “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宋璃才勉强穿戴齐整,一听连韦如海那禁军将军也敢闯入,不禁火上心头,将五晕罗丝的金泥披帛一挽,便要移步去看。

  见此情形,婉仪心知她强闯东宫之事必已为皇祖母知道了,故而才着人来。她不禁心急如焚,慌忙将宋璃拽住,道:“好阿姊,别斗气了!咱们快从侧门出去,再耽搁便走不了了!余下事,路上再与你慢慢细说!”

  偏偏宋璃生性倔强高傲,受不下这等冤枉气,仍就拧着不肯走,执意要先教训了韦如海。婉仪苦不堪言,唯有力劝。

  正在这乱糟糟的关口上,却有个声音从殿外转入来:“这是……做什么呀?”只见良娣谢妍款步走近前来,身后跟着个乳娘正抱着小世子。

  忽见谢妍过来,婉仪当即双眼一亮。

  待韦如海领人上得流云殿前,左右看下已不见东阳公主与太子妃踪影,殿门半启,只有太子良娣谢妍与乳娘,领了几个小婢,正逗小世子玩乐。

  韦如海上前揖道:“谢良娣金安。”

  谢妍正拈一串茉莉花逗儿子,听见韦如海说话,才回首看去,笑问:“这是什么好风,把韦将军吹来了?”

  韦如海应道:“奉懿旨,请太子妃与东阳公主鸾驾往庆慈殿去。”

  “东阳公主?”谢妍仿佛十分惊讶,“公主不曾来过东宫。将军要找公主,该上公主府去才是。”说着,她又从乳娘怀里将小麒麟抱了过来,笑着哄逗,似乎不打算再理人。

  韦如海眸色一寒,又上一步,逼问:“斗胆问良娣,太子妃现身在何处?”

  “太子妃身在何处?”谢妍闻之眉梢一挑,抱着麒麟站起身来,她缓步走上前去,正迎着韦如海,唇角却有冷笑绽出,“将军好大气,就敢问妃主身在何处。若我告诉将军,太子殿下近日贵体不适,常需要人照应,妃主现下就在殿下殿中,将军敢去请么?”神情语态,怒意已不掩饰。

  韦如海不禁有些许发憷。这女人抱着个孩子已到他面前来,若他拔剑出鞘便可刺到那张精致丽颜。然而,他却觉得,是这女人逼迫了他一般,竟只想后退。他下意识按了按腰间佩剑,放低了语声道:“末将也是奉旨行事,还请良娣行个方便。”

  “好呵。”谢妍唤一声,几名侍婢已上前来,“你们几个就领着韦将军四下走走瞧瞧去罢,记得,一堂一殿一阁都要转仔细了,千万别漏下什么地方,回头,韦将军又要说我不给他方便了。”她睨着韦如海,又道,“太后只命将军来‘请’太子妃与公主。魏王殿下‘微恙未愈’,冷风热风吹得是哪头,内中轻重,将军可要自己掂量好了呀。”

  她分明笑的明媚,韦如海却由不得心中一阵瑟缩。他静立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谢妍,又深深施一礼道:“末将不敢唐突。既然太子妃正陪伴殿下,末将等着便是了。”

  “将军明断。”谢妍笑意弥深,当即命宫人看座上茶,将韦如海等一路禁卫就地安顿下来。

  忽然,只听谢妍陡然拔高音量,冷冷喝问:“郭常侍这是往哪里去?”苑角一抹赭影一抖,当下颤巍巍回过身来,喏喏地一躬到地唤了声:“良娣——”谢妍却再不允他多言,截口便道:“正巧,世子的花球好似落在郁茵阁里了,烦劳常侍去取一趟可好?”

  那郭常侍正待辩驳,冷不防眼角一暗,一名司戈一名持戟已靠上前来,掌中寒气大盛,已再不由分说。

  长生殿上,静火温焚的香氛似看不见的魍,奚落着在场者已极致紧绷的神经。宋启玉的声音不紧不慢,凉凉地砸在心头,原本清甜的香薰便忽然涨潮般漫溢开来,闷得人不得呼吸。“堂堂吴王府邸,又岂是什么人都可进得去的?这人身份疑点重重,却能在王府中深藏,内中玄机,陛下怕是还要审慎详查才好。”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原来这宋二郎打的好算盘,不单单是要推白氏下泥塘,而是先借蚌壳强力钳住鹤嘴,再将这一双相争鹤蚌尽数打杀当场。可他究竟是不知还是不怕?世事如棋,却不是人人如棋子,有些人,从来就不是可以利用的。

  白弈心中冷笑愈烈,面上却仍强压神色,竭力不露半分痕迹。时机未成,愈是危紧严峻,愈不可冒进。

  殿上骤然戚寂。沉默对着叹息,更显凝重异常。

  寂静中,殿外却有个声音响起:“宋将军方才说的什么好话,我迟来一步,可否请将军再说一次,也好叫我听一听清楚。”那嗓音沉郁若吟,伴着殿门推启的声响,在近身宫人搀扶之下,缓步入得殿堂来,发髻上金色的凤钿,映着眸中凌厉光芒,全落在宋启玉眉心。

  下意识地,宋启玉已往后缩了半分。

  白弈唇角微扬,颔首跟在李宏、李裕之后向太后施礼。宫人们设好坐榻,太后就在皇帝近旁安坐了,静静将殿中四人又打量一番,一边看,一边吃茶,直到一盏茶将吃尽了,才缓声问道:“你们这些小儿郎们,又在闹腾些什么?真是半点也不知体恤君父。”

  两句话,好似责怨,又似沉叹。

  皇帝终于坐起身来,却仿佛在瞬间苍老,竟不如已近七旬的老妇矍铄。他无言地看着他的儿、婿、臣子,只是默默地看着。眼神安静而沉重,甚至悲伤。

  又是无人应声。

  忽然,白弈向前迈上一步。

  “白弈!”几乎本能,宋启玉跟进高喝一声,紧张地便要拔剑,却在手至腰侧握了个空时,才惊悟过来。剑已在上殿之前卸去了。

  不料白弈一步上前,却在皇帝榻前,正正地跪拜。“请陛下开恩,即刻诏御医上殿。”他匍匐下去,语声恳切拳拳。

  “善博先起来。”皇帝轻叹。

  白弈这才直起身来,却仍固执长跪。他将目光撤回到仍旧倒地不醒的朝云身上,静了好一会儿,呼出一口长气来,沉声再奏:“臣恳请至尊先传御医,替臣的兄长疗伤施药。”

  他说,臣的兄长。

  皇帝眸光一震,张口欲言又止。便是太后也不曾想到,白弈竟不加辩解、毫不掩饰、直接将这句话说出口来,一时只有紧盯着他,任眸光深浅明灭,只是沉默。

  宋启玉目色闪烁,似极为震惊,又似意气激荡,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白兄——”

  但他才说出两个字,白弈已截口道:“家大人的事,做儿子的不可妄论。但为人弟者,眼见长兄受苦,安能忍心视若无睹?乞请圣上垂怜体恤!”他再俯首叩拜,前额几乎就贴在地面,三请圣恩。

  这一番话,字字句句全是说给皇帝听的。

  皇帝阖目静默,良久长叹一声,准奏传召御医上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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