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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父亲……”他又唤一声,嗓音愈低。他想道歉,却似被人掐住了咽喉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只是堵得发慌。

  父亲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一瞬不瞬。

  父子之间,忽而沉默,冷得有些萧瑟。

  忽然,他听见母亲的声音,他看见母亲快步走近,将两个随身侍婢远远留下,“这孩子,怎么又惹你阿爷生气。”母亲的声音很温柔,也很无奈,“赫郎,快跟你阿爷认错呀。”

  “算了。”白尚无力地摆手,“你去吧,随你的心意去吧。”这一句话,何其细微,是说与白弈的。

  此言甫落,白弈不由得轻颤,竟似被父亲弃出了门去一般,僵冷,瞬间的脆弱。

  他转身走了,双腿沉如灌铅,但一步也未停下,便是母亲的呼唤,也不能叫他停下。

  谢夫人遥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惆怅长叹:“还是这么个死不低头的倔犟性子。”她轻抚着丈夫的背,从随身锦囊里取出一只羊脂瓶来,将药丸倒在掌心,喂他服下,嗔道,“你又不带着药。”她无奈地将药瓶塞给他。

  白尚服了药,静气良久,苦笑,“这倔脾气,真不知道像谁。”

  “我怎么觉着像你呢,真就与你当年一模一样。”谢夫人温婉浅笑,揽住夫君,靠在他肩头,“算了,就顺其自然吧,是福是祸,总是个命,怎么躲得过。”她叹,“你就想想你当年是怎么过来的,莫再苛责阿赫吧。这孩子受了伤回来就躲着我,可做阿娘的怎么不知,他那些伤啊痛啊,一刀刀,都戳在心上了,什么时候才能好……”她落下泪来,忙自己抬手擦了。

  白尚默默握住妻子的手,阖目怅然。儿子那冰冷的目光、锋利的责难依旧在眼前耳畔,挥之不去,他不由自主又皱起眉来,心下苦涩成潮。

  莫非,种种后果,当真皆为前因所报?

  那便也罢了,权作赎罪。

  麟文阁的雕花窗一摇,风微拂,卷动纱幔。

  那一抹黑影闪入,静望着卧榻上秀眉紧蹙的少女。

  久久,艮戊轻叹一声,局促地,握住了那只冰冷纤弱的素手。

  是白弈托他如此。

  初闻时,他几乎不假思索便想拒绝,这不是他能够代劳的,这要求甚至,好生无礼!

  然而,当他看着阿赫的眼睛,那神色浸着哀伤、恳切,他便再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他害怕阿赫这样的眼神,从幼时起,只要阿赫露出这般神情,他便无法拒绝。

  他怔怔地发了会儿呆,终于从怀中取出一只金色的小香笼来,搁在她枕边,点上,而后,在香烟袅袅中,揭下青黑面具。

  乌眉如剑,墨瞳灼灼,那容颜,何其相似……

  他握着她的手,抚在脉搏跳动的地方,轻声唤她的名字。

  阿鸾。

  阿鸾。

  那是透过浓烈血脉,从远方传来的牵绊。

  沉睡的少女纤睫战抖,缓缓睁开眼来。

  “哥哥?”她向着青烟彼端的人伸出手去,如此靠近,却又似那般遥远。

  他踟蹰一瞬,俯首下去,轻叹,“傻丫头,快醒过来,哥在等着你呢……”

  她的指尖触到他前额,划过眉宇,沿着英挺鼻梁抚下,而后她笑了,绽放出那样安心的笑容来。

  刹那,心湖暗潮疯长。封存的过往好似滚烫岩熔,扭曲着,在一瞬涌入,哗啦啦一片乱响。

  愧疚。

  他被灼伤了一般跳起来,好狼狈,转身想逃,不期然,却碰得帐角银铃脆响。

  “谁?”有女子询问声传来。

  他闻声眼中旋起惊色来,收了那香笼,闪身便走。

  “谁在那儿?”傅芸娘披了件棉纶,转进暖阁。

  瞬间的四目交接,那人便像个幻影般,潜入夜风中去,竟似碎散。

  “朝……云?”蓦地,傅芸娘瞳色一涨,踉跄两步扑上前去,“朝云,是你么?”她战抖了。

  但没有人。

  “……哥哥?”榻上的少女坐起身来,茫然四顾,眸中没有焦点。

  芸娘惊得回身去望,却只一眼便瞧见,那遗落榻边的青面。她一把抄在手中,捧着,眸光尽乱。

  朝云,朝云,莫非真的是他?可他却……连一眼也不愿让她多瞧见……

  她将那面具塞进怀里,摁在心口,捂着嘴,一刹那,泪已流了满面。

  “傅尚宫,出什么事了?”

  “呀……贵主醒了!贵主醒了呢!”

  闻声而来的宫人们欢喜忙乱,围着榻上依旧茫然寻找的少女。

  傅芸娘惊醒过来,慌忙擦了泪,转身操持局面,“快扶贵主躺下,别着了风。赶紧禀奏太后,去将钟御医请来。”

  忽然涌入的众人,令墨鸾眼底显出脆弱的恐慌来,“哥哥?!”她惊惧地退缩,不许人碰。

  “贵主莫怕,是芸娘啊。”傅芸娘哄慰地朝她伸出手去。

  墨鸾缩在榻角,眸色闪烁不定,忽然摁着胸口低下头去,猛一阵咳嗽,吐出大口积淤黑血来。

  二九、残垣倾

  “我死以后,谁顶了这右武卫大将军的缺,谁就是阿宋子的同党!”

  蔺姜到底绞尽脑汁溜回了宫中。墨鸾已在钟秉烛的精心调理下大好了,太后也放心让她出苑子里走动。蔺姜便像个活了的雪娃娃一般,从银树霜花后面钻出来。

  他瘦了,但一双眼睛还是那么亮。他抓住墨鸾双肩,激动地连连叫唤,半晌才急出句完整的话来,“吓死我了,他们都说你不行了,阿婆又不让我见你,我……”他说着,忽然红了眼。

  墨鸾又惊又忧,呆呆立在原地。她从不知道,那机灵俊朗的少年,也会露出这般眼看要哭出来的表情,心中一酸,不忍拉住他笑哄,“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还胖了一圈呢。”

  蔺姜吸了吸鼻子,又盯着她半晌,才笑起来,“你每日午时,太阳最暖的时候,到两仪殿东北边走走,我能看见你。”他哀哀地低声央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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