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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墨鸾默然摇头。

  “也是,你看来不过十五六岁吧?那时你还未出生哩。”祥誉轻哂。她将头轻抵着窗栏,仿佛回忆着那遥远的过去,“当时可是很轰动的事呢。那公主正是当今皇帝同母的胞妹,那位状元也十分有名,姓姬,好似是叫姬雍吧。这些年过去,也没人敢说了,后来人就都不知道了。”

  蓦地,墨鸾只觉脑海里轰隆一阵嗡鸣,禁不住浑身战抖,“你……你再说一遍!”她一把抓住窗上木栏,任粗糙木刺扎得手心生疼,她惊乱催问,“那……那状元叫什么?公主呢?公主的名字……你知道吗?”

  陆祥誉十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道:“叫姬雍。我没记错,就是这个啦。公主的名字……”她忽然神秘地笑了笑,“公主的名字一般人不知道呢,但是我知道。阿娘的遗书里说,她叫姜宓,平阳长公主李姜宓。我阿娘说,公主是她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你看,我没有说谎骗你哟。”

  姬雍,姜宓,那是,父亲和母亲的名字。

  刹那,墨鸾只觉如坠深渊,闷得喘不上气来。洪流袭来,心间一片茫茫。

  不……这不可能……她是听错了,想多了。她如是对自己说。然而,却分明有另一个声音一字字钉在她魂魄深处,告诉她,那是她的爷娘,正是她的爷娘。

  这些事,哥哥知道么?还有别人知道么?为何……为何阿爷与阿娘,从未对她提起?

  可如今,阿娘已不在了。而阿爷……阿爷和阿弟,却又在哪里?

  “你怎么了?”祥誉见她神色不对,不禁问道。

  墨鸾呆了半晌,才终于缓过神来。她静下来,目光游移,缓缓抬眼望向祥誉,轻声问:“你……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便不怕……”

  “穷兽之搏,拼死一奋,还有什么好怕的。无须你去说,那女人也什么都知道,但她那样的人不会将我放在眼里。我愈张狂,她愈会看低我,愈会要看我的好戏。”祥誉孤冷哂笑。她忽然凑上前来,放低了嗓音道,“但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不是什么宫女,太后绝不会让一个宫女随意在两殿走动,你是九殿下说的那个——姨妈家的表妹,我猜得对么?”这次,她微笑了。

  墨鸾心尖一颤,但已不能反驳。

  祥誉微笑而叹,“殿下告诉我,你不想嫁给他。所以我知道,你和那些女人不同。飞上枝头,贵为王妃,尽享荣华清闲,这是多么好的事情,何况殿下是个好人,任何人只需瞧上他一眼都该看得出。你却不稀罕。所以我觉得,你是不一样的,我可以相信你。”她就着窗栏,握住墨鸾的手,道,“替我把这个故事说给殿下听吧。请你告诉他:祥誉从来没有爱过他,所以不值得他记挂,请贵人莫做傻事,忘了那个辜负他的女人,开心、平安地过自己的日子。”她含笑说着,泪却已流了满面。但她倔犟地转过身去,将泪光藏在阴影里。

  墨鸾只觉心中酸楚,泛着浓烈苦涩,震撼良多,一时竟不知究竟为了哪一桩。

  她立在屋前白月下,紧紧咬着唇,齿间一片腥甜。

  忽然有一阵喧哗吵闹声传来,依稀竟是凤栖殿方向。

  凤栖殿,那是太后的寝殿。

  “殿下?!”祥誉猛回身,紧紧抓住窗间木栏,指骨节节青白,凄惶旋起。

  墨鸾神色一紧,眸色急变,愈渐不明。她静了好一会儿,宛如雕塑,忽然,向着凤栖殿方向飞身奔去。

  二一、滴血刺

  这姑娘姓姬。她的母亲,叫姜宓。

  她一路飞奔,终于在将至凤栖殿时被拦了下来。

  拦住她的,是傅芸娘。

  “贵主不能去。”傅芸娘一把死死拽住她。

  墨鸾道:“是汉王殿下来了么?”

  傅芸娘迟疑一瞬,点了点头。

  墨鸾迈步便走。

  傅芸娘又拉住她,急道:“贵主别去。只当是什么也不知罢了,何苦惹祸上身?”

  墨鸾充耳不闻,固执疾走。

  “小娘子!”傅芸娘疾呼,“夫人将你托付给我,我不能让你以身犯险,否则我……”她一窒,没有再说下去。

  墨鸾回身望向芸娘,夜风拂动她的纱帔裙裾,青丝微动,“傅尚宫,你就让我去吧,我非去不可!就当是……为了我自己也好。”她如是道,眸中光华闪烁。

  傅芸娘浑身一颤,当下呆立。面前这少女,那般眼神,绵柔中蕴藏着倔犟,熟悉得令人心疼。

  凤栖殿上明昧不定。风动帘幔,高屏香鼎投下的巨大阴影仿佛魑魅,压得人心头沉重,似喘不上气来。李乾愤怒的吼声犹似哭泣。

  “你便是把她碾成灰,我也要跟她化在一起!你休想用这种方法拆散我们!”他的嗓子已极度嘶哑,每一字皆拼尽全力。

  “孽畜!给我闭嘴!”太后勃然大怒的叱责震得凤栖殿的梁宇也在战抖着,“这是一个皇子应该说的话,应该做的事吗?”

  李乾大笑,“你以为是我想生在天家做这个皇子的吗?这从来就不是我自己选择的东西。我不想知道你们在做什么,但你们凭什么要我们为此付出代价?”

  “你——”太后似一句话堵在颈嗓再吐不出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李乾双眼熬红,看着高高在上的皇祖母,瞬间苍凉。

  他绝不曾想过,皇祖母会假母妃之名骗开他,进而带走了祥誉。他不顾母妃阻拦,闯出宫去,想寻白弈相助,偏巧撞上姨母从宫中回府便感了风寒,大司马府上一片忙乱,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他也再难启齿,不敢给表哥多添麻烦。他又去找旁人,但平日里从交甚好的几个,不是推搪,便是反过来劝他:不过一个伎子,算了。他又急又怒,干脆径直扑上太后门来。

  他本不想这样,他也不想让皇祖母生气难过。可她是他的祖母,他是她的孙儿,他们是一家人,为何竟也要用这般手腕?

  他立在殿上,固执而又悲伤。

  忽然,殿外传来个清脆嗓音。

  “启奏皇太后殿下,白氏墨鸾有要事容禀。”

  凤栖殿里顿时一静。

  太后渐平缓下来,拢了拢发鬓,沉声道:“进来。”不过两个字,却是疲倦深深。

  殿门一开,透出暗夜深浓里的惨淡白月。墨鸾披着月光,步步走上殿来,神色肃穆,她也不看李乾,兀自俯身向太后拜道:“儿有个故事想说给太后听。”

  “啊!”太后轻笑,“你大半夜里来,说的要事,就是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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