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两娘子(4)_安思源

四

　　事实证明，夕蕴选择早早入睡是对的，显然往后等着她的，并非是清闲的生活。

　　第二天，天还没亮，配给她的贴身丫鬟就唤醒了她。说是要赶去正厅等着人来奉茶。

　　梳妆、拢髻这些林林总总的事一忙就是好些时辰，夕蕴连早膳也来不及用，饿得眼都快发黑了，只盼望这一切俗礼能早些结束。

　　直到夕蕴一一见识了展府的众人，一阵客套嘘寒问暖、彼此相笑后，展越浩才姗姗来迟。他看起来神清气爽，和东叔打了声招呼，才踏入正厅，接过茶盏，睨了一眼身旁正座上的夕蕴。在对上她那张招摇的笑脸后，昨晚的余怒又被挑起，展越浩只好转开目光，省得心烦。

　　“爹爹。”

　　奶声奶气的声音出自两张不同的口，紧随而来的是两个娇小的身影，直扑向展越浩的怀中。他收回怒容，弯下身，慈笑着抱起女娃，溺爱地轻刮着她的鼻子，“最近有没有听话？”

　　“有，姨说爹爹最近忙，所以从凉不能再给爹爹添麻烦。爹爹，从凉乖吗？”女娃转头朝侧座上的盛雅眨眨眼，骄傲地仰起头。

　　一旁的夕蕴险些把茶给喷了出来。从凉？从良……哪有人会给自己女儿娶这种名字的，又不是妓院里领来的。

　　展越浩故意不去搭理她，专注地逗弄着一双儿女。

　　一个稚嫩却透着沉稳的声音响起，“有你这样的吗？乖是应该的，还到处炫耀，不知羞！”

　　“哼，我最讨厌从商哥哥了，以后有好吃的我不分给你吃了。”

　　“不吃就不吃！”

　　两个孩子就这样旁若无人地闹上了，展越浩有些手足无措。幸好乳娘识相地上前，“都乖，不要打扰爹爹他们谈正事，乳娘带你们去西园玩。”

　　这一双儿女从小吵到大，每次都让展越浩很无奈，苦笑了一声，他颇为感激地看向自己的侍妾盛雅，笑着点头，“辛苦你了。”

　　“哪里呀，是我不争气，教了半天小家伙们还是闹，不像明婕姐姐。”盛雅说着，凤眼飘向夕蕴，话里也不放过方明婕。

　　夕蕴若无其事地转过目光，故意不去搭她的腔。爱一个人要了解他的全部。早在展越浩刚到扬州时，夕蕴就让《扬州杂闻》的那几个家伙调查过了。展越浩有一双儿女，均为夏影所生。盛雅是随夏影陪嫁过来的丫鬟，按理也被收为妾了。夏影死后，这双儿女就由盛雅代为抚养。

　　至于方明婕，是展越蒙的亲姐姐，据说也是个寡妇，救过展越浩。为了报恩，展越浩收容了他们姐弟俩，还不断提拔展越蒙，甚至让他顶替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吴越，做了总掌柜。

　　“妹妹抬举了，为当家的解忧，是明婕该做的。”方明婕起身，欠了欠身子，很是有礼。

　　盛雅也识相地还了她一笑。就连小姐以前活着的时候，都敬方明婕几分，她自是不敢乱来。可有些话，她至少还是能说的，“越浩，既然有了新夫人，姐姐又累，这府中当家的事务不如就移交给新夫人吧。”

　　这话一出，不止方明婕，就连展越浩，以及满屋大大小小的丫鬟、家丁、管家全都脸色变白了。夕蕴默不作声，静候着展越浩的反应，隐约臆测到往后自己在展府的日子定是不好过。

　　“嗯，你试试看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明婕和东叔。”

　　听了这话，厅里的气氛更怪异了，暗潮汹涌的气流弥漫着。

　　没理会旁人的惊诧，展越浩直直地打量起夕蕴，不止一次听说过她治家有道了。曾经，他携夏影去万漠府上求过画。那日，万漠便在众目睽睽下，自然亲昵地搂着她，很是得意地赞：“我这小娘子生性虽是顽劣，治家可是很有一套……”那口吻竟是旁若无人的宠溺。

　　当时夕蕴的模样，和今天是如出一辙的。她不会刻意做作地推拒或谦虚，只是笑。她的笑容很明亮，如盛夏骄阳一样不宜久看，一不小心就会被灼伤了眼。

　　“好了，就这样定了，都散了吧。”展越浩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了夕蕴很久，直到方明婕那道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投来，他才如梦初醒，脸色尴尬咳了咳，道。

　　总算结束了，夕蕴大咧咧地松了口气，想到能去吃些东西了，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为了避免失态，她加快脚步随着大伙儿一起走出正厅。

　　有必要像赶着去逃难似的吗？展越浩不悦地蹙起眉，瞪着夕蕴的身影，叫喊声也跟着脱口而出，“钱夕蕴，你过来！”

　　“嗳？”天大的事，就不能等到她用完早膳再说吗？

　　“把这份契约给签了。”他淡淡地说道，从兜里掏出两张纸，懒懒地丢在了几案上。

　　契约？！

　　那是什么东西？

　　带着困惑，夕蕴蹙着眉心走到几案边，拿起那份所谓的契约，打量了起来。脸色渐渐僵硬了，继续看下去，她再也憋不住了，“凭什么啊？女方是我？那这个第五条算什么？太不平等了！什么叫做女方不得擅自爬上男方的床？谁稀罕你的床啊，我是没床还是怎的？！”

　　“闭嘴，你到底签不签？”展越浩冷着眼，一脸不容置疑的神情。

　　“不签！”这种不平等契约，她怎么可能妥协。

　　“你自己选，是签了这份契约，还是要我写休书？”

　　“……我签。”卑鄙！无耻！

　　夕蕴咬牙切齿地在两张纸上分别按下手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契约塞进兜里，她拿起另一份不情不愿地握紧。一边瞪着面前那个带着一脸无害笑容的展越浩，一边在心里不断地跟自己强调说，现在的委曲求全是为了以后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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