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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二


  “秋长风……你很好。”朱高煦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说不出的干涩。

  秋长风沉默片刻,才道:“汉王过奖。”

  朱高煦无声地笑了,笑容中带着难言的讥诮。“我过奖了?我没有过奖,你实在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如瑶明月暗自皱眉,心想为何外边有个疯子,这石洞中好像又要多出个疯子呢?叶雨荷的目光却是从众人的身上缓缓掠过,神色中带着几分茫然。

  良久,朱高煦才又道:“记得在宁王府看戏的时候我曾经说过,人有时像演戏的演员,但演技有拙劣的,有高明的、我问你想演什么……”顿了片刻,不待秋长风回答,朱高煦又好像若有所指,“那时你对我说,你是个锦衣卫,只能演个锦衣卫。”

  秋长风抿着干裂的嘴唇轻轻叹口气道:“原来汉王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所有的一切都记得。”朱高煦喃喃道,“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也记得,我记得的事情远比你想的还要多。可记得容易,明白太难,明白一个人更是难上加难。我这些天,其实一直在想一些事情,但越想越糊涂。”

  如瑶明月有些不耐,暗想也先只给众人一个时辰的时间,大伙就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对付洞外的也先才对,这些陈年往事为何一定现在说呢?

  可她看在场的几人均在留意倾听朱高煦所言,那个神色慵懒的沈密藏,眼中似乎也带了几分紧张之意,不由得暗自奇怪。

  沈密藏和秋长风都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们紧张的是什么?

  朱高煦又道:“秋长风,你是一个让我难以理解的人,来到草原前,我们其实并没有见过几次面。”

  “不过汉王显然对我很了解?”秋长风反问道。

  朱高煦哂然道:“了解的多,但……”凝望秋长风,一字字崩出来,“我了解的都是假象!”

  秋长风的脸色又有些白皙,甚至掩盖了本来笼罩在脸上的青意。

  叶雨荷在一旁望着秋长风,只感觉那沉默的背后,依稀又带着几分陌生。

  “根据最初的消息,你本来是礼部侍郎秋梗的养子,秋梗死后,未为子孙请官,却把你这个养子举送到了锦衣卫。秋梗的家人至此后和你再无联系,而你一开始在锦衣卫中不过做个校尉。你当校尉七年默默无闻,但之后用了三年就跃为千户,实应了古人的那句话,‘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如瑶明月在一旁忍不住道:“有时候也看运气的。我知道庙堂中会有一些官员,本无才能,却能位居高位。”

  朱高煦看也不看如瑶明月,摇头道:“不是运气,是安排——巧妙的安排,安排得像命运,像运气……唯独不像安排。”他眼中蓦地闪过几分凄厉,咬牙望着秋长风,“有人这么安排,因为他要你升迁、要你来做一件事情,蓝落花绝没有这种本事的。”

  如瑶明月忍不住看了沈密藏一眼,依稀明白了什么,但仔细想想却又茫然,不由得问道:“谁有这大的神通,要安排他做什么事情?”

  朱高煦并未直接回答,冷冷地望着秋长风道:“我本来一直猜不出来的。”

  秋长风抿着嘴唇还是保持沉默,但眼中有了几分不安之意——他不安的难道是因为朱高煦看穿了他?

  “你有一把刀——锦瑟刀。”朱高煦又道,“这把锦瑟刀泄露了你的身份。你在金山亮出锦瑟刀,在常熟也出过刀。锦瑟刀本来是蓝落花的刀,你直到最危急的时候才动用锦瑟刀,这说明锦瑟刀对你来说本是个秘密。这就难免让人从刀中推测你的身份,因此也先推测你是蓝玉的后人。”

  众人均知道蓝玉和蓝落花,如瑶明月叹口气道:“汉王,你若这么说下去,只怕说到天明都说不完。这个事情我们都知道。”

  朱高煦冷冷笑道:“可你只怕从未想到过,在我看来,他根本不是蓝玉的后人,他和蓝落花本来连狗屁的关系都没有!”

  如瑶明月肃然动容,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她心中一片茫然,她和也先当初都以为掌握了秋长风的底细,曾拿此事要挟过秋长风,但不想秋长风根本不信邪般地拒绝和他们合作。后来秋长风背叛朝廷,在如瑶明月、甚至也先看来,秋长风固然是为了叶雨荷,可秋长风身份泄露,也是逼秋长风不得不反的一个关键因素。

  可如今这个假设蓦地被推翻,那其中的玄机,想想都让人心悸。

  如瑶明月想到这里时心在颤,同时留意到叶雨荷的身躯也在颤,叶雨荷想到了什么?

  朱高煦还是望着秋长风,见其沉默,缓缓道:“你很好,到如今仍旧什么都不说,那不如我替你说。你根本就是在做戏,你的锦瑟刀也不过是做戏的道具,锦瑟刀……哈哈……好一个锦瑟刀。”

  朱高煦的笑声中竟带了几分凄凉之意,“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这把锦瑟刀,梦的好、迷的好,骗了太多的人,包括我。这把刀晃了所有人的眼睛,还掩盖了你真正的身份。不但如此,锦瑟刀还能给你一个背叛的理由,让人觉得你没有道理不背叛。”

  如瑶明月迫不及待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朱高煦突然望向叶雨荷道:“叶捕头,你记不记得当初和秋长风相遇庆寿寺时曾见过姚广孝的一幅画?”

  叶雨荷缓缓点头却沉默无言,只是再望秋长风的时候,眼中也带着锦瑟鸣乱的惘然,她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她毕竟也不笨的。

  “那幅画点明了一个关系,姚广孝和郑和是师徒关系。”朱高煦道。

  如瑶明月有些不屑道:“这算什么,这个事情我也知道。”

  朱高煦淡漠道:“但有件事情你难道没想过,秋长风如果不是蓝玉的后人,和蓝落花扯不上关系的话,那他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是从哪里学的?”

  如瑶明月露出期待之意,反问道:“你知道?”她倒真的好奇秋长风究竟从哪里学到的武功。

  朱高煦道:“我当然已经知道,不然何必说。”停了片刻,“他的武功庞杂不说,又熟知验尸推演,甚至对书画诗词也是颇有涉猎,更兼知识渊博,甚至对你们东瀛法门都有所研究,这就不由得让我想起大明本有一人,也是有如斯神通,甚至更为精湛的。”

  如瑶明月脑海转念中闪过一个人名,印证着朱高煦方才提的关系,却不敢宣之于口,只是道:“你是说郑……”

  朱高煦看穿她心思般一字一顿道:“你想得不错,我说的就是郑和。我认为,郑和应是秋长风的师父!”

  如瑶明月震惊得退后了几步,脸色煞白,一颗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叶雨荷的脸上亦是血色尽无,眼神迷惘。

  郑和本是秋长风的师父?

  这怎么可能?

  如瑶明月反复想着这两个问题,只感觉脑海中沉雷滚滚,电闪如潮。她,刹那间明白了太多的事情——明白得简直难以置信、心惊胆颤、魂飞魄散。

  她太明白了,反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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