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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二


  秋长风目光早转,望向前方火光处,只见前方是个石室,石壁两侧都挂着油灯,而石室被铁栏隔为两处,内间的铁笼当然是个囚室。三戒大师正站在囚室外,望着囚室中的一人,踱来踱去。

  囚室中的那个人面对石壁坐在一堆枯草上,黑色的衣服看起来早污秽不堪,头上长着寸许的短发,黑白夹杂,让人一眼看去感觉极为怪异。

  三戒大师终于止住了脚步,又道:“师兄,你再执迷不悟,只怕我也保你不住了。”

  秋长风一见到囚室那人的背影后不禁身躯微震,似乎看到了极为诧异的景象。囚室里的那个人突然开口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那声音低沉喑哑,竟似不带半分感情在内。

  秋长风听了,脸上蓦地露出骇异的神色,向朱高煦望去。

  朱高煦却未望石室中人,只是盯着秋长风的脸色,见秋长风神色震骇道:“是上……”

  朱高煦只是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秋长风戛然止声。

  也先将一切看到眼中,压低声音道:“阁下只怕没有想到,还能在这里见到你们的上师吧?”言语中多少带了几分嘲弄之意。

  秋长风似被震惊得难以言语,只是望着囚室那人。那人不是旁人,赫然就是大明黑衣宰相——上师姚广孝!

  姚广孝不是死了吗?他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说,这里的姚广孝是个鬼魂?

  秋长风好像想到了这点,神色极为错愕,见也先和朱高煦均是盯着他,于是收敛些异样道:“黑道离魂,显然不代表就是死了!”

  金山留偈再现时,黑道离魂海纷争。

  黑道离魂,虽昭示姚广孝会有事,但并未说姚广孝必死的……

  终于恢复了平静,秋长风叹口气道:“原来如此……”

  在金山时姚广孝的尸体消失不见,姚三思曾经很是奇怪,现在想想,原来姚广孝当初不过是昏了过去,然后被忍者带走,后来又被也先带到了草原。

  怪不得三戒大师刚才叫姚广孝为师兄,三戒和姚广孝二人本来都是奇僧别古崖的弟子。

  这些话秋长风却不再说了,因为他知道也先肯定会知晓他的下文。

  也先笑笑,神色中带着几分满意,却没有留意朱高煦望着秋长风的眼神中又带了几分困惑——那困惑中还有几分惊恐,当初朱高煦听秋长风讲紫金藤戒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朱高煦困惑的是什么?惊恐的又是什么?

  三戒大师并没有留意到有人从洞外走进,听姚广孝此刻还在说着废话,又烦又怒,但还能压着性子道:“师兄,太师已经动怒,说你要是再不说出金龙诀启动之秘,过几日留着你也没用,就要斩了你。你我师兄弟一场,我真的不想看你去死,只要你说出金龙诀启动之秘,我就可保你性命,送你回中原,你继续当你的宰相,岂不两全其美?”

  姚广孝又道:“事已至此,夫复何言?”

  三戒大师早劝得口干舌燥,见自己无论说什么姚广孝好像只剩下这一句话回答,不由得眼露凶光,一脚踹在铁栏上,“你没话说了,我却有一肚子话要说!”

  那一脚倒踹得颇为有力,铁栏咯咯作响,油灯被震,晃得忽明忽暗。

  姚广孝背对三戒大师,默然片刻道:“你要说什么?”

  三戒大师盯着姚广孝的背影,狰狞的脸上露出怨毒之意,嘶声道:“我不服,我一直不服,为何师父这么偏心,什么秘密都告诉你却偏偏不告诉我?我不服,我一直不服,为何你当初凭采石矶改命时出现的一些预言就帮朱棣取了天下,当了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我还要颠沛流离,到如今还是一事无成?”

  在暗处闻言的众人都是脸色微异,显然都没有料到,姚广孝当年竟也参与到采石矶的改命中。但仔细想想,很多事情又像因此有了合理的解释。

  姚广孝只比朱元璋小几岁罢了,当初的元末风云他亦目睹甚多,他是别古崖和黄楚望两人的弟子,能目睹采石矶改命并不稀奇,而金龙诀看起来不但能改命甚至能有预言,刘伯温因此做《日月歌》可见一斑。

  既然这样,姚广孝当初在采石矶能看到一些预言也不足为奇。姚广孝因为知道将来的一些发展,因此早早地接近了朱棣,在朱棣极为势劣的情况下还能坚定地站在朱棣的身边,因为姚广孝早知道结局。

  一念及此,众人心情迥异,感觉如在梦中。

  灯火昏暗,姚广孝如在梦幻中,喃喃道:“改命,真的改了吗?还是说……这本来就是命呢?”

  他说得也如梦幻,但话中的深意让人仔细想想,三天三夜也想不完。

  三戒大师却显然没有耐性去想,双手抓住铁栏,看样子若没有铁栏的约束,就要冲进去将姚广孝掐死。“当然改了!你原先是个落魄的和尚,现在什么都得到了,难道不是改命的缘故?”神色有如野兽噬人之前的凶残,转瞬变成了哀求的面孔,“师兄,你现在什么都有了,什么都得到了,把你得到的……就算施舍给我一些,好不好?”

  姚广孝不理三戒的表情多变,自顾自道:“那时我对很多事情还不懂,后来懂了,却很后悔。”

  三戒大师叫道:“你后悔什么?你风光也风光了,该有的都有了,你有什么后悔的?”

  姚广孝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道:“你不懂的,你永远不会懂的。我不告诉你是为了你好。”

  三戒大师愤怒欲狂,又是一脚踢在铁栏上,嘶哑着声音叫道:“你放屁,你他娘的放千秋臭屁。你是怕告诉了我我就会超过你,我知道你是怕的,是不是,是不是?”他嘶声大叫,有如荒野里的野兽孤独无助般的嚎叫。

  姚广孝望着面前的石壁——或者说望着石壁上那扭曲的人影,说道:“人已至此,夫复何言?”

  三戒大师一头撞在铁栏上,看起来要挤进去的样子,嘶哑着声音道:“为何师父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也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石室中,充斥着三戒大师的嚎叫,听起来毛骨悚然。

  也先见三戒这般疯狂,陡然咳嗽了几声。

  三戒大师听到咳嗽,周身一震,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回头望了眼,眼中满是惊恐之意。

  终于止住了叫,有些颤抖地走到暗处,见来人是也先,才待说什么。也先摆摆手,示意众人跟随,转身向洞外走去。

  秋长风离去时,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姚广孝的身影,只感觉昏黄的灯影下,那背影亦是昏黄迷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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