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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五


  秋长风沉吟不语,朱高煦却在几案旁坐下,看着案上的油灯闪烁,脸色明暗不定,似乎根本没有将叶雨荷的话放在心上。

  叶雨荷见到二人的反应蓦地明白过来,秋长风、朱高煦都是心机深沉之人,当然也明白这点,可依他们现在的情况,如何来解决这个难题?

  很多事情,说出来前只有一个人担忧,可说出来后,就变成众人的烦恼了。

  叶雨荷一想到这里暗自惭愧,竭力装作平静道:“或许是我多虑了。不管怎么说……今晚你们好好休息。”她已打定了注意,今晚不眠,要保护秋长风的安全。

  秋长风终于开口道:“雨荷,你的忧虑是正常的,但依我所看,凶手不见得是脱欢和也先所派。”

  叶雨荷微怔,诧异道:“你说什么?那凶手怎么会不见?”

  秋长风沉默半晌才道:“依你所言,鬼力失是被一招断喉而死?”见叶雨荷点头,秋长风沉吟道,“当初在金帐之时,鬼力失曾经出手,你也看过。龙虎双骑加上个熊骑三人出手都未拿下鬼力失,可见鬼力失身为北元阿鲁台帐下的第一高手并不虚传。”

  叶雨荷知道秋长风从不无的放矢,刻意提及这点肯定有深意,迟疑道:“这说明刺客武功极为高明……”

  秋长风在帐中踱了几步,走到朱高煦面前坐下,若有所指道:“很多事情,绝非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灯芯“嗞”的一响,秋长风随手剪去点得过长的灯芯道:“很多事情都是欲速则不达,过长的灯芯不会让房中更亮,反倒会浪费灯油。真正的好计策能够摆在明面上,但是简单、容易经常被人忽略。”

  朱高煦透过灯火望着秋长风,那冷酷的眸子中显然也藏着什么……

  叶雨荷没有留意朱高煦的表情,却想到了秋长风说的话,便立即道:“这就是你曾说过的常见而不疑的道理?”

  秋长风点点头道:“不错,依你我的身手都不可能一招就杀了鬼力失。毕竟凶手划破毡帐时鬼力失一定已经有所防备,凶手虽蓦地出现,但鬼力失身在险境当然不会没有戒心。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高手,能在鬼力失戒备下一招就杀了他?而以鬼力失的为人,他又如何会为救朱允炆而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

  秋长风果然还是秋长风,到如今依旧分析得入情入理,很快便找出了疑点所在。

  叶雨荷凝眉沉思,对自己的判断开始动摇起来,眼眸中突然亮起一分光华道:“这么说,我推测的方向本来就错了?”突然身躯微颤,“难道说杀死鬼力失的会是他的熟人,鬼力失这才没有防备?”

  秋长风点点头道:“我想多半如此。”见叶雨荷难信的表情,秋长风微笑,“你多半猜到可能是谁下的手了,但你还不能相信?”

  叶雨荷点头,秋长风缓缓道:“这案子如此诡异,只因为打破了常规罢了,因为你从未想过他是凶手……”

  叶雨荷不解中带了几分惊惧:“他为什么要下手?”

  秋长风缓缓摇头道:“这个问题,并非眼下最迫切、甚至很要命的问题。”

  叶雨荷见秋长风极为肃然慎重,心中又颤,立即道:“那眼下最要命的问题是什么?”

  秋长风目光中闪过几分古怪,盯着朱高煦道:“这个要命的问题汉王当然知道!”

  油灯又是一跳,朱高煦的身影也跳了下,但他坐在几案旁身躯还如铁枪般挺直,他突然问了句很奇怪的话:“你当然知道了?”

  秋长风同样说了句奇怪的话:“本来不知的,但在汉王指点道路后,想了想,就慢慢地知道了。”

  叶雨荷听得头大,实在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无疑的是,他们说的是件很紧要的事情,因为这二人的脸上都带了几分冰雪般的凝重。

  朱高煦斜看了叶雨荷一眼,缓缓道:“这件事我不认为可以让叶捕头知道。”

  叶雨荷几乎要大叫起来,秋长风扭头看了叶雨荷良久,见她终于隐忍,不禁涩然一笑道:“汉王,眼下我们三人不该再有什么隐瞒。雨荷她经过这些事情后应该知道如何去做了。我们眼下也需要她的帮手,因此……这件事,不该瞒着她。”

  叶雨荷心喜中带了几分欣慰,立即道:“不错,眼下我们三人绝对应是一心,难道汉王担心我会泄露秘密吗?”

  朱高煦望着油灯,嘴角带了几分嘲讽的笑道:“这点我倒不担心,我只担心你若知道真相会受不起这个打击。”

  叶雨荷斩钉截铁道:“绝不会!”不待再催,就听到朱高煦说了一句雷霆万钧的话。

  那话虽普通,但内容之震撼,简直击飞了叶雨荷的三魂七魄,让她只觉得血液突涌,又全部消散。

  那句话只有简简单单几个字:“其实……本王根本没什么夕照!”

  第九章 一 线

  叶雨荷好一会儿的功夫竟不知身在何处,看着朱高煦却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

  江南雨、离亭燕,哀伤别离片片,却都及不上她心中那刻的凄然。

  她那一刻,好像突然站到了柳下桥头,看着秋长风一步步地走向无边的黑暗,想追,却无力;想喊,却无言。

  朱高煦说得那句话,变得虚无缥缈,游荡在天际,却又梦魇般迫到她的面前,用死波不起的平静道:“我朱高煦、根本没什么夕照。一切,都不过是谎言!本王献给脱欢的那夕照,是假的!”

  话语虽轻淡,可叶雨荷实在不堪承受。

  她从未想过,在她最有希望的时候,朱高煦会给她如此致命的一击。

  灯芯微爆时,秋长风开口道:“雨荷,你不要担心……”他神色依旧平静,似乎这天底下很难有什么让他心惊的事情,就算他知道夕照是假的,就算他知道一切不过是骗局。

  秋长风的一句话将叶雨荷拉回了人间,只感觉脸颊冰凉一片,她才知道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茫然向秋长风望去,见到他深邃的眼眸中有着海般的关切,又望见秋长风递过一方手帕……

  蓝色的手帕已泛黄,记忆着岁月的苍白流逝,手帕上的秋蝉却还能栩栩如生,宛若清晰的当年。

  春词仍在,只有半阙,哀婉依旧——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

  叶雨荷见到那手帕的时候,再也忍不住哀恸,不抓手帕,却一把抱住了秋长风,呜咽泪下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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