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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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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一夜之间,她本来觉得是英雄的秋长风挟持她逃命,她本来视如姐妹的叶雨荷利用她来刺杀父皇。英雄远非英雄,姐妹更非姐妹。 还有什么比幻象破灭、被信任之人出卖更加痛苦? 她本视他们是朋友姐妹,可他们当她是什么?棋子?傻子? 她很恨叶雨荷,可究竟恨叶雨荷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或许她觉得遭到了戏弄,或许她觉得委屈,或许她恨秋长风劫持了她,或者她也恨秋长风劫持她是为了叶雨荷…… 既然叶雨荷早认识秋长风,二人之间却故作冷漠,显然是在做戏——在她云梦公主面前做的一场戏。 她云梦公主傻傻地认为秋长风是痴心的人,傻傻地觉得叶雨荷还在帮她解决情感的困惑,更傻傻地认为叶雨荷说得不错,她只要用点心,就可以从秋长风心中抹去那少年时的倩影,取而代之。 但这些不过是谎言,是欺骗! 一想到这里,云梦公主怒火中烧、伤心不已,她很少有这么伤心愤怒的时候…… 就在这时,马蹄声响起,云梦公主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秋长风过来说对不起了,他应该知道对不起她的。她蓦然发现自己虽恨秋长风,可秋长风如果肯道歉,她还可以考虑原谅秋长风。 云梦公主抬头望去,她的脸上陡然现出失落之意,来的不是秋长风,而是孟贤。 郑和运筹帷幄的时候,孟贤已准备决胜千里。可他顺着马蹄印没有追出十里,就见到云梦公主在地上哭泣,心中大喜,慌忙跳下马道:“公主殿下,臣救援来迟,还请恕罪。” 他自以为这番话说得忠心赤胆、声情并茂,云梦公主伤心无助之下,肯定会感觉极为温暖。说不定云梦公主还会扑过来——扑到他孟贤强健的臂弯里,述说苦闷不堪的悲凉。 他甚至都准备好了臂弯。 云梦公主果然如孟贤所想,站起来,扑了过来……扬手就给了孟贤一记耳光,骂道:“你来做什么?” 她正哭得伤心,又哭得并没有尽兴,见来得又不是秋长风,大失所望,忍不住将一腔怒火发在孟贤身上。 孟贤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脸发热、心发寒、脑门冒汗,几乎忘记了自己来做什么。捂脸半晌,才忙道:“臣一方面来救公主,另外一方面来抓秋长风、叶雨荷两个叛逆……” 云梦公主一听别人提及这两个名字,心都是疼的。可突然又想,秋长风受了伤,这些人来追,不知他能不能逃得走? 孟贤并不知道眼前这名人质的心思十分古怪,讨好道:“秋长风竟敢挟持公主,实在大逆不道,臣定当鞠躬尽瘁,为公主殿下拿下这个叛逆,为公主出气。” 云梦公主心中一阵烦躁,自己也觉得自己想的一切很是奇怪,叫道:“好,你去吧。你抓不回他,自己抹脖子好了。” 孟贤吓了一跳,他只想鞠躬尽瘁,哪里想到还需死而后已?心道若不是因为你,我们早就找到秋长风了,何必这么奔波。一肚子的委屈和不满,只感觉和云梦公主如鸡同鸭讲,暂时放下怜香惜玉的念头,吩咐手下,让他们护送云梦公主回去。而孟贤也不想再碰钉子,不敢多问多说,带着一帮人一窝蜂似的向秋长风逃走的方向追去。 云梦公主忘记了哭,只感觉寒风肃杀,浑身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那一刻的念头居然是,他千万别被孟贤追上。可转念又想,他绝对不能被抓,不然的话,必死无疑,可他若不被抓回来,只怕我今生再无可能见他一面了。 雪白如霜月,至此人千里。 一念及此,忍不住又是潸然泪下,心酸无名。 朱棣没有泪,他亦很少流泪。自从登基之后,他只在皇后过世时流过泪,听到姚广孝身死时有了那么几分的悲凉,见到儿子断手时鼻梁酸楚。 就算祭拜先祖的时候,他都只有伤感,而没有泪。 流泪本是软弱的象征,他不喜欢软弱…… 他是君王,因此要表现的像个君王;他是君王,因此做的要像个君王;他是君王,因此他开始不像本来的那个朱棣,回想起当年的朱棣,他都觉得如看雾中。苍天很公平,注定人总是这样,得到了什么,注定就要失去什么的。 他心中其实一直有个声音在喊,在父皇朱元璋面前喊——只有我,朱棣,才是真正可以继承你衣钵的人,朱允炆不是! 可他没有喊,他只是坐在龙案之后,任由灯火闪烁,望着那默默流泪的红烛——竭力毁灭自己,抵抗着黑暗的侵袭,等一点点地将自己燃尽后,终究还是被黑暗吞没。 红烛有泪本无情,这世上有太多这么好笑的事情。 他神色木然,无论谁一眼看到他,都能看出那就算世间绝妙画笔都不能描绘出的悲伤,可没有人看到。 帐中只有朱棣,木然地坐在龙案后,陪伴着孤独无情的红烛。 不知许久,帘帐挑动,有寒风一闪而止,一人静悄悄地立在了营帐内,除了红烛光芒闪动几下外,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都已经发生! 朱棣没有向来人望去。他知道,能这样进入他营帐的人不多,眼下看起来只剩下一个了。 “煦儿走了。”朱棣空寂地说道,不像想要得到回答一般。他说的是废话,他只是在述说着一件曾经发生的事情。可谁又知道他说这废话的同时,心口似刀割一样的痛? 铁奇正把朱高煦离去的消息告诉了朱棣。朱棣听完后,没有任何表情,谁都不能从他脸上看出半分内心所想。朱棣只让所有人都退出去,他想静一静。 这种时候,本没有人敢打扰他的,如果那人还敢进来,只说明那人明白他的心境。 来人是郑和。他进帐后,望着朱棣的孤寂,本是不起波澜的脸上终于带了分情感。他只是回道:“臣听说了。” “这么说,你猜的一切都是真的。”朱棣又道,他笑了笑,笑容中带着无尽的哀凉和落寞。不及郑和回答,朱棣继续道:“朕本来是不信的。” 郑和的脸上亦有分悲哀,他可以控制天下无双的舰队、对抗波涛诡异的怒海,但他却不能帮助朱棣处理朱棣心中涓涓流水般的情结。他感觉到歉然,在朋友兄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做不了什么,因此沉默无言。 他们之间早就不用说什么抱歉了。 朱棣望着那燃着、哭泣的烛火,眼神空洞地道:“可朕不会怪他……”顿了许久才道:“因为朕当年也这么想过,只是从来没有付诸实施。他知道朕怎么想的了,因此他还想搏一搏。只可惜,他虽像李世民,可朕却不是唐高祖……朕或许可以关起他的人,但无疑也是杀了他的心,朕一直不知道如何去做,只能让高煦自己选择。” 沉默许久,朱棣才悲哀地道:“他选择了不见我,走了。” 那个选择,因为太了解,也因为不理解……很多事情,远比一个选择要复杂得多。 郑和默默地听着,如同红烛静静地燃烧,只是多了声叹息。他终究道:“圣上,很多事情本是命中注定。”他虽是个纵横四海的智者,但说起命中注定的时候,神色间也带了分疲惫。 人往往不信命,只觉得可以挣扎抗命——甚至可逆天行事,就如朱高煦般。可朱高煦后来想想或许才发现,那亦是他的命。郑和想到这里的时候略带惘然。 朱棣沉默许久,终于点头道:“不错,注定的。强行更改亦是无济于事。可他终究是朕的儿子。他……还能去哪里呢?” 他那一刻,终于显出了苍老和无力。他的目光透过红烛、透过帐篷、透过黑暗,望着那黑暗中挣扎的人影。 那人影像是他的儿子朱高煦,又像他朱棣,也像天地漠视下的刍狗。 郑和缓缓道:“圣上,若臣所猜的不错,他只有一个地方可去。他离开这里,只因为他还有个希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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