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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


  叶雨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起波澜,她扭头望向苍茫的夜空道:“哦……那与我有何关系?”

  云梦公主急道:“怎么没有关系?叶姐姐,你见的人多,说不定能帮忙找到那女孩……”

  叶雨荷略带诧异:“找到那女孩?找她做什么?”

  云梦公主的秋波带着分忧愁,却多少带分天真之意:“不知怎的,秋长风拒绝了我……”顿了片刻,幽幽道:“但我并不恨他,反倒希望帮他……帮他实现以往的夙愿。”

  叶雨荷目光中带分古怪:“你……喜欢秋长风?”她见云梦公主虽然害羞,但坚定地点头。叶雨荷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何滋味,她没想到云梦公主竟会这么做。良久,她才道:“云梦公主,你是个……好人。”

  云梦公主忍不住地笑道:“是吗?我倒不觉得。我这么做,只是觉得这世上,有情人不是都应该成为眷属吗?”可说话时,神色间那分攒了许久的轻愁挥之不去。

  叶雨荷望着云梦公主脸上的那丝轻愁,有如她心中愁苦的倒影。她突然道:“其实我也听过秋长风的往事,他们离开了很多年,那女孩说不定已经死了,也说不定早嫁人了。找到了又能如何,不过是一场无痕的梦罢了。”

  云梦公主有些错愕地睁大了眼,没有说话,不知想着什么。

  叶雨荷反过来握住云梦公主的手,长吸一口气,才迫得自己说出来:“云梦公主,你是个好女孩。秋长风喜欢的应该是你……”心中酸楚想道,秋长风和云梦公主其实才是一对,他若从未见过我,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波折和磨难,更不会中什么青夜心。我只怕是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只希望云梦公主能够照顾好他。她内心激荡,突然道:“云梦公主,你帮我……”她意识到失言,忙住口不说。

  云梦公主奇怪道:“叶姐姐,帮你什么?”

  叶雨荷恢复了平日的冷静,默默道:“帮我告诉他一句话,我误会了他,我和他以往过去的事,就当过去好了。”

  云梦公主并没有留意叶雨荷的异样,只以为她说的是不久前的事情,点点头,轻轻一笑,不觉得这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她心中那时正在想,叶姐姐说的……其实也对。

  雪小了,但好像更冷了,苍白的雪滑落在两个各怀心事的女孩儿身上,一样的温柔。

  朱棣站在营帐内,虽还是笔直地立着,可如负千钧。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起来有些衰老。他那一刻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

  多年来,朱允炆其实如鬼魂般,一直都活在朱棣的周围。

  朝野上下都在暗中传言,自南京城被攻破、朱允炆从水路遁走后,朱棣就一直在秘密寻找朱允炆。甚至有传言说,郑和几下西洋,表面上是向四海之内宣扬天朝的国威,实际上也是在西洋群岛中找寻朱允炆。解缙编纂《文献大成》——也就是《永乐大典》的前身时,朱棣并不满意,因为那套书不过是遵循儒家正统,却没有兼收佛教、道教内容之书,因此朱棣又令姚广孝为主编,解缙为副主编,重新主持编纂《永乐大典》,收录道佛之书、三教九类,集书之广、天下无双。都在传说,天子此举就是怀疑朱允炆藏身佛门,因而想借此拉拢道佛信徒,从而找到朱允炆,以绝后患。

  日月歌出现后,不断有离奇诡异的事情发生,经秋长风之口,侧面证明了是朱允炆在兴风作浪。可朱允炆一直不过是隐藏在暗处,还不敢堂堂正正地和朱棣交锋。到如今,朱允炆突然出现在汉王的军营中,为什么?为了什么?

  昏黄的灯辉似乎都冻结在朱棣眼眸中的时候,他突然笑了,笑得很有些诡异。

  宁王瞥见,抖得益发的厉害,然后他就听朱棣说了两个字:“很好。”

  很好?很好是什么意思?

  宁王似乎明白了,软瘫在地上,眼中露出死囚被斩前的绝望。

  他究竟是怕什么?怕朱允炆报复,还是其他?

  良久,朱棣轻淡道:“十七弟受惊了。这件事,你不会再说给别人听了吧?”

  朱允炆早暗中策划,对朱棣不利,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朱允炆蓦地出现在汉王营中,虽诡异,但非绝密,朱棣应该让人搜下去,甚至发动锦衣卫、将军营翻个底朝天来找寻朱允炆,可朱棣为何不让宁王说,更像是要淡化此事?

  没有人明白。

  宁王却明白了,他立即颤声道:“臣弟死也不会说。”

  朱棣笑笑,笑容中带了分雪冷:“你不说,就不会死的。”宁王的影子在灯火下剧烈地颤抖,就听朱棣又道:“回去休息吧。顺便帮朕找到纪纲,让他进来。”

  宁王额头上的汗落了下来,他微喘了一口气,虽像是还有千言万语,但终于一句话未说,只是悄然起身,退出帐外。

  纪纲走进来,灯火下,带着个恍惚的影子。

  朱棣只望着灯火,许久才道:“宁王最近的精神实在是太焦虑了,需要多休息。”

  纪纲唯唯诺诺,他猜不透朱棣的用意,只能答道:“是。”

  朱棣缓缓转过身来,凝望着纪纲道:“那你呢?”

  纪纲一怔,惶惑道:“臣……臣还好。臣有负圣上厚望,一直……一直……”他说话时,不知为何,眼中带分难言的惊怖之意。朱棣只是静静地望着纪纲,一言不发。纪纲有些艰难地咽口唾沫,嗫喏道:“臣……请圣上责罚。”

  朱棣终于移开了目光,轻声道:“纪纲,你还可以让朕相信吗?”

  纪纲惊骇欲绝,跪倒在地,嗄声道:“圣上,臣为圣上,万死不辞!”

  朱棣嘴角抽搐了一下,突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一个人死一次就够了。”他这话实在有些奇怪,乍一听,像是对纪纲所言的感慨,可仔细想想,又像有更深的意义。

  纪纲跪在地上,身子微震,只是叩首在地,大气都不敢再喘,可眼中的惊骇之意更加的强烈。

  他为何如此畏惧?

  朱棣轻轻叹口气,眼眸中没有杀机、没有痛恨,亦没有不屑和愤怒,相反,有的只是深切的悲哀。他用缥缈无绪的声调道:“你好好做事,朕不会亏待你。”

  纪纲跪在那里,连连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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