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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那昔日叱咤风云的天下第一英雄,原来也有逝去的时候。

  一想到这里,秋长风心中伤痛。他手臂上的血还流,但他并不理会。他蹲在张定边身旁,一言不发。他脸上似乎也有了哀恸之意,为张定边,亦为他自身。

  牧六御早被这边惊天巨变震撼,虽也伤感张定边就要离去,但不敢上前。

  张定边的眼珠间或一轮,终于看到了秋长风,像相识,又像不认。他嘴唇喃喃,只是说了几个字:“我……可错了?”

  这天下第一英雄临终所言,竟是问自己是否错了。

  秋长风无言以对。

  这种英雄的对错,岂是他能够评说?可这英雄临终一问,是说他和朱元璋争霸错了,还是说他复出错了,抑或是,他这一生都是个悲剧?

  秋长风不想说、不能说,也不忍说。叶雨荷望见那垂暮老者的惨然,心中亦是凄然。她早忘记了曾伤在张定边手下,亦忘记不久前还和张定边是生死之敌。她只知道,眼前这人要去了。她不忍让他难过,开口道:“张将军无错!”

  她话一出口,张定边本来碧绿的眼睛突然闪过了一丝光芒,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然后众人都听到他清晰说道:“张定边一生……纵横天下,快意恩仇,就算错了……又如何?”

  叶雨荷心头一颤,只在念着“纵横天下、快意恩仇”八个字,不由得呆了。

  不错,人生如此,人如张定边,对错能如何?

  陡然间,见张定边身躯一震,脸色抽搐,神情凄厉。叶雨荷一惊,就见张定边一双眼眸竟有着说不出的清澈。他似是回光返照,终于认出了秋长风,嘴唇动了两下。

  秋长风见了,也不畏惧,目光灼灼地望着张定边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我帮你解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是官,张定边是贼,他不杀张定边已是违背锦衣卫行事,这刻居然还为张定边做事?

  或许是因为他心中也有隐痛,或许张定边的豪气、执著早让他忘记了官贼之分。

  张定边只是望着秋长风,嘴唇嚅动,如笑如嘲:“张定边……只恨……不能……死在英雄之手……”

  风停,叶落。

  张定边还在睁着双眼,可呼吸再也不闻。叶雨荷见了,只感觉周身泛凉。

  秋长风还在望着张定边,那深邃的眼眸中,带着分难言的伤悲。他伸出手去,缓慢地抹在张定边的眼睑上,一字字道:“你放心,我定会为你报仇!”

  张定边合目。

  有枯叶飘零,飘飘荡荡地落在了张定边的脸上,带着分萧索。

  原来就算天下第一英雄死去,也不过是带了分寂寞。

  秋长风终于艰难地站了起来,举目四望。荣府一片狼藉,牧六御带着陈格物站在一角,被这惊天一战所慑,不敢前来。

  见秋长风望过去,陈格物终于挺胸走过来道:“秋大人……”瞥见了秋长风胳膊上的伤,突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失声道:“是青夜心?”

  他虽年幼,但毕竟是排教教主之子,见识远在旁人之上,更对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很是了解。

  叶雨荷见到陈格物的脸色,不知为何,一颗心感觉像要结冰一样。

  她蓦地发现,张定边虽死,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看起来不过刚刚开始。

  秋长风终于看了眼手臂上的伤痕,他新划的四道血痕不再流出青青的血,但有四道淡青的伤痕,有如女子用的青黛。

  听陈格物惊呼,秋长风还是神色不变,伸手从怀中掏出个盒子。那盒子如同女子的妆粉盒,打开后有十三个格。

  秋长风手指不停,挑出八种粉末,不待吞咽,就有一瓢水递过来。水是叶雨荷递过来的。叶雨荷眼波如水,想问什么,可却不敢,她只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秋长风一言不发,只是接过那瓢水,吞了那八种药粉,然后又选了两种涂在手臂上。然后他就望向陈格物道:“现在你就是排教的教主了。”

  他说得轻淡,只是望着牧六御。

  陈自狂死、乔三清死、莫四方逃走,那个简五斗一直没有露面,不知是生是死,眼下排教资格最老的就是牧六御。只要牧六御拥护陈格物,陈格物身为陈自狂之子,要当教主,并不是难事。

  陈格物虽年幼,但有牧六御辅助,压住排教二十八星宿,整顿排教,路漫漫,但可行。

  何况,就算牧六御老了,难以威慑住排教那些汉子,有朝廷的支持,教主之位可说是掌中之物。

  秋长风是锦衣卫,说的话可代表天子的意思。现在唯一要考虑的是,牧六御究竟怎么想?

  牧六御眼中有分畏惧,立即道:“秋大人,老朽……”本要退让,不敢担当这重任,可见到秋长风冰冷的眼、手臂的伤痕,牧六御终于道:“老朽方才没有出手,实在因为……”

  秋长风截断道:“你不出手最好。但你要记得,如今捧火会勾结外贼,已是朝廷大敌。谁敢勾结捧火会,就是诛灭九族之罪。”

  牧六御心中一寒,垂首道:“老朽知道。老朽知道如何去做。”

  捧火会收买了乔三清和莫四方,暗算了排教的教主,这件事牧六御开始并不知道。

  方才惊天一战,他不敢参与任何一方,只怕选择错了,就是万劫不复。可他真的没有看好秋长风能胜出。他见到秋长风伊始,只感觉秋长风或许有点小聪明,但太过嚣张,最多不过是依仗权势横行的锦衣卫。

  可如今张定边死了,叶欢逃了,就算捧火会的人君师自我都倒了下去,只有秋长风还在立着,牧六御如何还敢对秋长风有半分不敬?

  陈格物目露感激之意,说道:“秋大人……可是那青夜心……”他一直在看着秋长风受伤的手臂,眼中露出惊怖不安之意。他似乎看出了什么噩耗。

  秋长风打断道:“不必多说了。”望向庭院中的地道道:“这条路通向哪里?”

  牧六御不敢不答,低声道:“这条路通到七鸦浦的长江边。这条路很早以前就有……不是我们挖的。”

  秋长风目光冷峻,望向了北方,缓缓道:“陈教主,夕照不在你手吗?”

  陈格物半晌才意识到秋长风是在和他说话,忐忑道:“秋大人,夕照不在我手。家父身死,夕照下落不明。但我答应过你,只要一取到夕照,立即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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