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宫闱 > 大唐风月续徐贤妃 | 上页 下页
五十三


  近几日,亦常常吃不下东西,胃中翻滚如潮,令口中无味,不思饮食。

  倚身靠在床栏上,正自强撑不要太早睡去,却听门声响动,她立时睁大双眼,心跳加剧,果然,他今天果然来了第二次!

  门被缓缓推开,又缓缓闭合,徐惠虽惊惧,却强撑着坚然开口:“你又来做什么?我劝你莫要白费心思了,我永远不会如你所愿,永远……不会爱上你这种见不得光的无耻小人!”

  淡淡兰草香气顿时弥漫,似还夹杂着丝丝不绝的酒味儿,徐惠确定是他,可今天的他,却似乎尤其安静。

  他喝酒了!

  徐惠凝眉,不禁缩紧身子,轻轻拔下发上青莲镂丝金步摇,心跳陡然增剧。

  然而许久,他却不曾言语,只有混重的呼吸声,似带了愁绪纷纷。

  他怎么了?

  正自想着,那熟悉的,不忘伪装的声音便幽幽响起:“你喜欢小孩子吗?”

  一句来得毫无头绪,徐惠缓缓放下手中金钗,不语。

  那人便继续道:“你定是喜欢的,我不喜欢,因为……我怕,怕我给不了他们好的未来,好的照看。”

  徐惠沉下口气,道:“只要你不做坏事,又何惧无法应许他们好的未来与好的照看。”

  那人冷笑,那笑中,有薄醉的焦烦,亦似有心内压抑的苦楚:“呵,徐婕妤可知身在宫门,身不由己吗?若是我有个不测,独独留下我的孩子,又叫他们情何以堪?”

  沉默一忽,重重一叹:“处处遭人白眼的日子,我不要我的孩子……再如我一般!”

  似有切齿的过去自唇齿中溢出,徐惠心内一颤,此人虽将她关押在此,亦说过些轻薄之言,可不得不说,却并未有过半分僭越,不能说是君子,却也不是小人。

  终于柔和下语气,道:“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1)。你又何必为他人看法而烦恼,只要自己行得正值,才能卓绝,又何在意别人是否了解自己,如何看待自己?”

  “你也这般会讲道理。”那人冷冷一笑,低声道:“你不仅貌似于她,便连这道理亦讲得像她!”

  她!先皇后吗?

  徐惠喟然,唇际竟也有一丝淡淡笑纹,却意味不明:“你也认得她吗?”

  许久,那人方道:“何止认得!”

  似被刺中了心般,突而冷硬了口吻:“你……对当今陛下可是真心?”

  徐惠一惊,黑暗中,只觉双颊陡然滚热,随而,却有如冷冷寒霜落了满眼,那眼中溶动的水光,几欲凝结,她惘然一笑,道:“是与不是,都已不重要了。”

  那人一叹:“那便是了,是啊,他,是这天下至尊,是……天可汗!足足令人崇敬!”

  徐惠垂眸,黑暗中,望见自己握紧的手,心,亦被紧紧纠结。

  “可他不爱你。”那人生冷的口吻,似还携带了刀剑般剜在徐惠心中:“你在他心里,不过是个背影而已!”

  手背一滴温热流淌,脸颊上是微微生凉的痕迹,徐惠深深吸一口气,却忍不住娇唇颤抖。

  不知是心内巨大的悲伤,还是近日来不曾吃好的缘故,胃中突有酸流汹涌激荡,翻滚入喉间,徐惠立忙侧身,双手捂住胸口,及欲作呕。

  那人似有所惊动,问道:“你怎么了?”

  徐惠不语,干咳几声,再又侧身欲吐,却终究喉中干涩,只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那人目光该是落在自己暗淡的身影上,徐惠举目望去,但见他长身直立,离着自己不过寸许,却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你……”那人放低声音,似欲言又止,顿促道:“明日,我会叫大夫来为你把脉。”

  冷冷转身,他今日的背影,极是匆忙,便似逃走一般。

  徐惠缓缓坐直身子,回想他今日一番言语,心中竟生起许多感慨。

  轻轻靠好在床栏上,望窗外树影凌乱,心,亦是烦乱的——对他是否真心?她惘然一笑,如今思来,又有何意义?

  ………………

  (1):不患人之不己知,患其不能也:出自《论语》—《宪问第十四》三十:不要担心别人不了解自己,而要担心自己没有才能。

  九、道是无情却有情

  次日,依旧黑夜,长宇带了人为徐惠诊治,把了脉,似有微微惊惧,随而惶急的与长宇退出门去,徐惠不免心上犹疑,是何病症,何以令他如此慌张?难道……竟是何大病不成?

  那倒好了,好过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过着活死人一般的生活!

  冷冷嘲笑自己,想想此时,他,该是在谁的宫中呢?或是召幸了谁?

  杨夫人?韦贵妃?抑或是其她梦想着得见他一面的女子?

  想着,竟沉沉睡去,这许多日来,似第一次睡得这般深沉。

  梦中,是母亲温润的笑容,父亲的谆谆教诲,远处,是最爱的木芙蓉花大片大片绽放如云,飘飞的花雨下,一男子背影孤寂、忧郁、深缅哀戚。

  他望着自己,面目不甚清晰,她奔过去,拥住他,欲将他面容看清,云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张清俊儒美的脸,沧桑只在他眼角刻下一丝深沉,只在他鬓发间留下一抹落寞。

  “无忧……”他的声音,有如雪山顶悠悠远远的天云,仿似隔断了尘世。

  她惊恸在地,他的脸,愈发清晰,而她的心,却如被一双大手狠狠撕开。

  心口剧痛,猛然惊醒。

  徐惠坐直身体,不觉已冷汗涔涔。

  许久,方安稳下心绪,举眸再望,却依旧是黑暗的屋室,伸手不见五指。

  悲伤不禁涌上眼底,微微酸胀的疼,仿佛欲将眼眶撑裂,泪水一滴滴掉落在手背上。

  突地,门声似有些微响动,徐惠拉紧被襟,几天未曾出门走动,全身皆是乏力的。

  门外泄进冷冷月光,想起他今日尚未前来,该是他吧?

  门闭刹那,那人脚步轻缓,似比平时更加轻柔,一步步走近床边来,徐惠举眸而望,只觉一阵淡淡桂子花香扑进鼻息,幽幽香郁。

  并不是平时熟悉的兰草香味?

  这种香……

  徐惠凝眉而思,倒像是女子常用的味道。

  “徐婕妤。”果然,那声音轻柔细婉,若潺潺细水,飘进耳鼓,恬淡安然。

  徐惠一怔,疑道:“你是……”

  “你莫问我是谁。”女子声音依旧平淡,缓缓挨近一些:“你感觉可还好?”

  徐惠不解,只微微点头:“还好,不知姑娘……”

  “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女子声音虽清淡,却有如晴空惊雷乍响脑中,多日来的惊吓与黯然,令她几乎不可置信此刻所听到的:“什么?”

  那女子复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徐惠回过心神,多日来的萎顿与心惊,俱化为此刻的跃然:“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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