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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昭元帝低声重复道,随即想起了薛汶先前的解说,他眉心微皱道:“传闻天机宗精通卜卦星象,他们并不以咒术危害人间,你们又为何如此敌视?”

  羽织轻声一叹,“术者的道理,就如同你的军略一般,外人是不会懂的。”

  她的水眸凝视着他,仿佛觉得自己说话口气太过亲昵,她肃容低声道:“邪魔中人以术法害人,就算再嗜血好杀,也不过是十人百人受害,但是天机宗却敢妄窥天机,以星辰之力扭变世道循环之理——一旦被他们得逞,便有王朝兴衰更迭,稍微不慎,更会是百年血腥乱世!”

  她说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好似夜冷深寒,又似方才说出的内容让她自己也心惊,“天机宗之人,看似淡泊无为,实则是最恐怖的大奸大恶!这样的人,你居然跟他有所来往,我真是不知你想做什么?!”

  昭元帝听了她的冷然质问,唇角终于勾起一道轻微弧度,似漠然,似嘲讽,“我身为天子,征辟一二异士能人,也需你清韵斋过问吗?”

  这一句口气太过不善,从未见他如此严厉的羽织不禁胸口一窒,面容顿时失去血色。但她随即却挺直了脊背看向他,声音坚定清脆,气势寸步不让——

  “既然身为天子,便更该遵循世间义理!你以一己之好,擅自兴兵攻伐唐国,将国中王族幽禁凌辱,还将整个唐国吞并——现在你居然更进一步,去跟邪道结交,你这样象一个贤明的天子吗?!”

  “身为贤明天子就该被诸侯挑衅而不还手吗?”昭元帝的声音带起了冷怒,嗓音不再默然,而是略微提高,“唐国质疑我得位不正,我征伐问罪于石氏,又有什么不对?”

  “国君得罪于你,你命他退位便是,又为何将整个封国都收回朝廷手中——从周天子分封至今,哪有贤明的天子贪图诸侯国的土地?”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之间满是剑拔弩张。

  羽织也是怒了,声音也显得高而清脆,“你要做天子,便该遵循千百年的义理和规则——我听说你又是磨刀霍霍,准备朝其他诸侯国下手,诸国都是胆战心惊,不知宗庙国稷何存,你这样做,比起上古时候的暴君桀纣又有什么区别?”

  “千百年的义理和规则?”

  昭元帝露出一道冷冷的笑容,眼中的复杂情愫,在夜色中逐渐褪淡,“周朝姬氏传位数百年,就是因为只能遵循上古规则,不敢对诸侯下狠手,这才被他们侵吞蚕食,最后落得失国黜位。”

  他的声音冷然,不疾不徐中,自有一种稳如磐石的无形之物,让人无法轻易开口反驳,“如今我既然登上大位,当然要剪除这些诸侯的威胁,将所有封国收在掌中,随后打乱疆域,重新划分郡县——这样,才会有真正天下一统,安宁长固的江山。”

  “你……!”

  羽织睁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上月才逝世的师傅嗓音——

  “此人狂妄之极,离经叛道已是无可救药,终究非人君良选!”

  她打了个寒战,浑身都仿佛置身在冰窖里,心中满是惊疑剧痛——不会的!不会的!

  她心中无声呐喊:我一定能将他导回正道!

  深吸一口气,她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夜色微茫中,她深深凝视着他,不再似方才那般据理力争,嗓音变得迷茫低婉——

  “一别多年,你我之间,又要这般开始争吵吗?”

  羽织略微别过眼,无奈的低问。夜色中,她的水眸盈盈泛红,香肩微颤之下,显然也非全不动情。

  昭元帝也平静了下来,他剑眉微动,目光也凝合到一处。夜色一片宁静,两人站得很近,彼此之间,仿佛能感受对方身上熟悉而陌生的气息。

  就这般凝视着,这般缱绻而复杂的气氛……

  山岚吹过他的衣袂,她的长袖也飘然而起,两人伫立风中,远远望去,好似一对天生的神仙伴侣。

  他的目光缓和下来,黑瞳深处,甚至有一丝迷离,半晌,他终于开口了,“跟我一起走吧,羽织。”

  仿佛被他那纯黑而幽邃的眸子所蛊惑,她也有些恍惚了,慢了几瞬,才听清他说的话,“跟你走?”

  她随即反应过来,咬了咬唇,决然道:“不,我不会跟你走——清韵斋才是我该回的地方。”

  “果然如此。”

  昭元帝苦笑的摇了摇头,眼中瞬间产生尖锐之痛,随即一隐而没,又恢复了平日的幽沉默然。

  他的笑声带着苦涩,悲愤,痛苦,以及狂怒,长笑过后,他不再留恋的转身就走。

  羽织站在原地,就这般痴痴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满心里都是冰冷苦痛,她仰起脸,缓缓的闭上了眼——多年前,我曾经说,从此陌路。可如今,你我之间,却面临着更可怕的境地!

  难道,你我之间,终究要成为敌对?!

  她死命咬住唇,一缕鲜血缓缓而下,显得触目惊心。半晌,她默默的长袖一挥,雾气顿时又充满了山峦,随即,她的身影消失于雾中,方才的一切,宛如幻梦。

  第五十三章 欲海沉浮名利争

  薛汶眼前只见无穷无尽的白雾,暗叫不好,心知已被极为高明的术法困住。他心头焦急之下,掏出怀中罗盘百般试验,却只见五色光芒乱闪,指针乱飞一气,根本无法寻得阵眼所在。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他额头见汗,却仍一筹莫展,恨然咬牙,他伸手探入秘藏宝囊之中,好似要取出什么重要法器。

  正在这时,白雾瞬间消散无形,昭元帝昂然身影出现在他眼前,映着头顶骤然回复的一轮清月,好似神祗般出巡一般,让人生出膜拜之感。

  “陛下!”

  薛汶揉了揉眼,确定不是幻象,一颗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他迎上前去,仔细打量着自家皇帝,发觉他衣冠整齐一丝不乱,更没有动过真气的迹象。压下心中狐疑,他嬉笑着打趣道:“我还以为万岁被山中狐仙看中,掳去当压寨夫君了呢?”

  走近才发觉,昭元帝神情冷凛,双眸森冷宛如寒冰,让人心头发颤。他缓缓走来,周身冰冷的气息向四下里弥漫,偏偏还带着一种不易觉察的孤寂之痛。

  发生什么事了?!

  薛汶也不敢多问,连忙收起笑容,追问道:“到底怎么了?”

  “朕无事,你不必担心。”

  昭元帝的面上一片孤冷漠然,他大步朝山下坐骑之处走去,“快走吧,赶回天都还要两个多时辰呢。”

  薛汶反应不及,转眼被他甩在身后了一大段,只得赶紧快步跟上,心中惊疑不定。

  两人疾驰而去,马蹄如流星般飒踏怒奔,四下里原野都被黑夜笼罩,只剩下诡异风声在耳边呜呜作响。

  一路风驰电掣,直到薛汶觉得两股酸麻,简直无法抬起之时,巍峨高大的天都城墙已经出现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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