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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玉宁宫早已人去楼空,她将那水晶帘差点拉下来了,却也没见雪泥或是罗姨出现,直到有宫人听到声音小心翼翼地过来查看,她不得不离开。

  现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只有知书了。

  希微无奈地来了玄武门附近,她知道不能惊动玄武门的守军,只好悄悄藏在附近的花树间,谁知雷声隆隆,竟下起了大雨,一时间落英如雪,她自是全身都湿透了,狼狈不堪。

  风愈大,雨愈急,满树初绽的梨花都被打的零落入泥,却有一朵正在树间,雪白的花瓣随风摇动。

  希微瞧着它,想到自己,忍不住伸手过去,拿袖子遮住它,苦笑道:“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你我还能撑多久?”

  话音还未落,却见一道亮光闪过,再定睛时,只见梨树最高的一枝断裂了,掉在下面的枝桠上,却正好为那朵花遮住了风雨。

  希微诧异地缓缓转过头去,雨丝夹着梨花一片一片地纷落,花雨间,一个白衣少年垂了眼帘,手中一柄雪亮的剑,正指在自己颈间。

  雨越下越大,顺治踱到窗前,半开的窗缝间吹进湿润的水气花香,他阴沉着脸,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谁都知道他正在火头上,宫女太监们都小心翼翼地瞧着几位主子的神色,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通往慈宁宫的小路上隐隐出现个人影,披着蓑衣戴着斗笠,雨太大,也看不清容貌,小良子本就胆战心惊地守在门口,见有人来,只巴着是应侍卫找到了康妃,也顾不得雨势如泼,拿袖子遮了头就跑步迎了上去。

  那人跑到近前了才抬头,小良子赔了笑刚要招呼,却见这张脸熟悉得很,不是应尚,却是乾清宫事上儿的太监。

  那太监全身都湿透了,也顾不得抹净面上的水,就忙不迭地向小良子行个礼道:“良公公,佟图赖大人在御书房候着呢,说有急事求见皇上,奴才仪容不整,怕惊了驾,还请公公代为通传。”

  小良子自忖道:这佟图赖为礼部侍郎,专管主客清吏司,负责的是番外来朝事宜,这几日正是那个什么多罗尼国使节来访,莫非是出了什么大事?

  想到这里,他转身就往宫里跑,扑通一声跪在地下道:“万岁爷,礼部佟图赖大人说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万岁爷,已经在御书房候着了。”

  庄太后诧道:“这几日正是多罗尼国使节来访,商议国界之事,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

  皇后虽不懂这些政事,但见庄太后神色凝重,也出声劝道:“还请皇上以政事为重,后宫之事自有皇额娘和臣妾担待。”

  小良子见太后和皇后开了口,忙到门外传了轿子来,顺治沉着脸也不说话,走到门口了才头也不回地冷笑一声道:“康妃聪敏明慧,这时候……恐怕已经自绝了。”

  这话如电闪雷霆一般,震得满屋子人都呆住了,庄太后神色微变,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她见皇后惶惶的样子,伸手过去安抚地拍了拍,平静地道:“她产后身子虚弱,药石罔效……”

  皇后伸手端了茶碗,盖子却抖得当当做响,庄太后伸手按住了,凝视着她道:“天意难违,以后三阿哥就交给你照顾了。”

  皇后本来就是个极为良善的女孩儿,何况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她硬撑了这许久,终于撑不住了,腿一软瘫倒在地上,顺治虽然走远了,却还听得到她呜呜咽咽的哭声。

  人活着……谁不难?

  第十三章 堂前燕 旧人家 茫然逝华年

  顺治扶着小良子的手在南书房下了轿,雨滴顺着飞檐淌成一条条水线,落到地下又溅起一篷篷水花,顺治沉着脸,本来就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他见佟图赖穿着身破旧的朝服已经守着门口了,见自己来了,忙跪在地下行个大礼,一低头,缀满红缨的帽子上竟嵌着颗黯淡无光,磨损颇重的蓝宝石顶子。

  顺治将身上的斗篷解开,向小良子手里一扔,竟不说起叩,先重重地冷哼一声。

  佟图赖跪在地下,头也不敢抬,见自己还没说出为何事求见,皇上就已经不悦了,吓得簌簌发抖,舌头竟是被牙齿缠住了,好容易才胆战心惊地喊出一句:“臣罪该万死。”

  顺治从宫女手中接过茶碗,放在唇边抿了一口,才恼道:“身为大清国的朝辅重臣,堂堂三品侍郎,朝庭的俸禄还不够用怎么的,到朕面前摆出这付寒酸样子,哭穷吗?”

  佟图赖这才明白顺治冷哼的原因,一口气总算吐了出来,只觉得全身冰冷,想来不是雨就是汗湿透了衣裳。

  小良子见佟图赖跪在那里只是低头不语,忙过去轻轻推了一下,低声道:“佟大人,您的十分火急之事……”

  佟图赖这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瞧瞧小良子又瞧瞧四周侍立的宫女太监,迟疑道:“皇上,奴才有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顺治烦躁地道:“有什么事就讲,朕这上书房里的奴才倒比你们忠诚老实多了,你们心里耍的把戏当朕不知道吗……只是瞧在老辈儿的面子上容忍罢了。”

  他说这话倒是有原因的……佟图赖是正蓝旗的固山额真,世职累进的三等精奇尼哈番,有传说他是汉人出身,赐姓佟佳的,虽未得明证,但他能统率正蓝旗一族,想必应是谣言。

  他战功赫赫,于顺治八年才结束戎马生涯回到北京,战场上他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麾下,回京后也自然而然地跟着郑亲王站在了庄太后一边,顺治虽然不当他是眼中钉,但也嫌他碍眼,寻岔子把他调到清吏司当礼部侍郎,品级不低但权力不大,但好在还有能面朝万岁的机会。

  佟图赖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一下,只有苦笑,待顺治的火发完了,他才惶然道:“奴才是来请死的。”

  顺治一愣,立刻冷笑起来,指着他道:“请死?佟额真说笑话罢……就算你捅了天大的漏子,且起身去慈宁宫求求你的好主子,怎么撒娇做痴做到朕这里来了,打量着朕是个好欺负的,有了错,就先拿个死字堵住朕的口,再慢慢地从长计议?”

  佟图赖见顺治不打算屏退身边的宫人,只得把应该私密讲来的话拿到台面上,整个人都伏在地上低声道:“奴才这次犯的错,非同一般……乃是欺瞒圣上的大罪,奴才本欲自己了断了,但偏偏扯进了别人,只求向皇上告清了罪,任皇上发落。”

  顺治听到“欺瞒圣上”四个字,立刻想到了希微,脸色更是阴沉了,缓缓在房里踱了几步,眼里闪着愤怒的火花,怒道:“欺瞒圣上?朕这圣上倒像个三岁的孩子,谁想欺就欺想瞒就瞒,你倒说来听听,是如何欺如何瞒了?”

  佟图赖额上的汗珠顺着鼻梁往下滴,啪啪地砸在青砖地面上,他知道这番话说出来就是拿自己的命下注,赢了未必有天降的富贵,可输了却就是永世不得翻身了,他虽然在来的路上已经拿定了主意,这时却不由得踌躇起来。

  “佟大人,今儿皇上心情不好,您还是快讲吧……”

  小良子见顺治渐渐失去了耐心,忙过去小声提点道。

  “这……”佟图赖见事已至此,所谓“开弓没有回头箭”了,只得深吸口气,低声道:“皇上容禀,此事要从崇德五年说起……”

  “崇德四年,奴才被授了兵部右参政,跟着郑亲王从攻锦州,那一战我军兵强马壮,士气如虹,竟是轻松地取了白官儿屯台。奴才的部下中有一名少年,面貌柔弱,却是勇气可佳,进攻城门时,便是他不惧流矢,率先爬上了城墙,城破后,郑亲王命我和敦切伦清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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