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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这……,”顺治勉强地笑了笑,却还是有些犹豫,吞吞吐吐地道:“皇额娘,儿子愚钝,有件事想求皇额娘示下。”

  庄太后心里猜度,脸上却微笑道:“别这么文诌诌的,又不是戏台上对戏词,快说吧。”

  “是,”顺治捏着金黄色的袍子角,终于大着胆子道:“儿子心里看中了一个人……”

  “什么?”庄太后先是一愣,心里却松了口气,她当顺治要提什么了不得的要求呢,原来只有喜欢的人了,她大方地拍拍顺治的手背,微笑道:“你是皇上,天下都是你的,何况只是个女人。说吧,是谁家的格格,额娘帮你去开这个口……”

  顺治听庄太后这么说,不但不喜,反而有些尴尬地笑笑,轻声道:“说起来额娘也见过,不是外人,是鄂硕的女儿。”

  庄太后一愣,顺治提鄂硕,她自然先想到了二格格,但转念又一想:那酒和点心全是自己瞧着她吃下去的,便是个大罗神仙,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顺治所说的鄂硕家的女儿,想必应该是她的妹妹叫做纤云的,姐妹俩多少有些相似,姐姐死了,移情到妹妹身上倒也无妨。

  顺治紧张地望着庄太后,见她神色由凝重变得轻松,忙道:“皇额娘怎么说?”

  庄太后抿嘴一笑,伸手点他额头道:“有什么怎么说的……你瞧中的人,我还能说个不字吗?就是怕是你一时新鲜,委屈了人家娇娇的格格。”

  顺治开心得不能自持,竟毫无皇帝的样子,指天誓日地咒道:“额娘放心,儿子若是有负雨凝,以后定然……”

  “慢着。”

  庄太后一脸的笑被冻在唇上,她皱了眉头,狐疑地重复道:“雨凝?鄂硕家有这么个女儿吗?”

  顺治的喜悦忽然冷却下来,他惴惴道:“就是前些日子进宫来的二格格……满族名字叫珊瑚的,她娘又起了个汉名,叫雨凝。”

  庄太后霍然变色,手里的茶碗一抖,泼了一桌的奶茶也不顾了,只惊骇到极点,拉住顺治问道:“不是说她出宫后就生了急病吗?我还传了太医去把了脉,都说是不治,只能捱日子的……你,你怎么说到她了?”

  顺治抿了抿嘴,猜疑的阴云从他眸子里一闪而隐。

  “开始是说不治的……那些庸医们,有人说是中了祟,有人说了着了魔,还有人……”说到这里,他冷冷地瞧向庄太后:“还有人说是中了毒……”

  庄太后渐渐恢复了镇定,她沉默了会儿,唤了宫女进来为自己更衣梳洗,顺治无奈只好回避到外间去。

  “额娘……”

  见庄太后终于走出来了,顺治忙迎上去,恳求地询问道。

  庄太后已经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情,她冷淡地望了顺治一眼,用长长的指甲套子去逗弄檐边笼子里的金丝雀,严肃地低声道:“你是昨晚喝多了酒吧……她是谁?她是敏郡王三贝子的新寡,一过门就克死了丈夫,三贝子坟上的土还没干透呢……你也好意思说得出这话。”

  顺治被庄太后说得脸色一红,但还是鼓起勇气求道:“皇额娘,三贝子已经过世了,雨凝还年轻,难道就要让她为一个死人守一辈子吗?有夫之妇又如何?您不记得了姨妈宸妃不也是有过夫君的人……”

  庄太后越听越怒,喝斥道:“你给我住口!越说越不像话了……我不也是年轻轻的你阿玛就去了,难道我能守她倒不能守了?你什么人得不到,非看上这么个残花败柳……有我在,这宫里就别想出现第二个宸妃……”

  顺治见庄太后说的斩钉截铁,似乎毫无回旋的余地了,心里一股气便顶到嗓子眼里来,他怒不可扼的低吼道:“你守了吗?那十四叔算是怎么一回事……倒让别人来守了,今儿朕把话放在这里,董鄂氏,朕是要定了……有人说那毒是您下的,是吴克善把静妃的死算到了她头上,您记住了,若是雨凝有个三长两短,朕就让皇后和惠妃为她赔葬,让科尔沁为她陪葬。”

  这一句句话像是淬毒带刺的皮鞭梢子,刹时在庄太后脸上铬下血红的印记,她气得全身发抖,伸手指着顺治,又是失望又是伤心又是恼怒,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皇上,您这是做什么……太后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您,您不能这样对她呀。”

  塔娜实在瞧不下去了,也顾不得僭越,冲过来紧紧抱住庄太后,感觉到她身子冰冷的像是垂死的鱼。

  庄太后捏紧了手,怕自己撑不住一掌扇了上去,他不是往日里粘着自己要糖喊抱的小福临了,他是顺治,他是皇上,他是一个……恨着自己的男人。

  “你……真是我养出的好儿子。”

  庄太后一字字地道,她想问:你恨我什么?你凭什么恨我?你恨我十月怀胎几乎丧命地生了你吗?恨我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地养大了你?恨我放弃爱情枉担个虚名地护着你?这世上谁都能恨我,但你……只有你,你恨我什么?你凭什么恨我?

  顺治鼎沸的情绪被母亲的眼神渐渐平复了,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呀……怒,怒到了极致;伤,伤到了极致;却也是爱……爱到了极致……

  “奴婢求见太后,太后……”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哭喊声,庄太后暂时收敛起自己的情绪,取出帕子拭了拭眼眶,轻声道:“传进来吧。”

  “太后……”

  一个宫女带着哭腔喊道:“太后,求您救救康主子吧……怕是,怕是不成了。”

  这突如其来的恶信,让顺治和庄太后都是一愣,塔娜见那宫女哭个不住,忙过去斥道:“传了太医吗?爱元宫的知书呢?怎么任你闹到太后这里来了。”

  那宫女哭道:“天还没亮呢,康主子就让奴婢传了十三衙门的人来,把知书姑姑带去了辛者库。没过多会儿子,希主子就忽然腹疼如绞,见了红……奴婢们喊了太医来,可太医说,怕是,怕是……”

  后面的话不说也都知道了,塔娜忙吩咐备轿,一行人匆匆往爱元宫去了。

  按照后宫的规矩,嫔妃孕期至八个月时,敬事房开始准备各种生产用品,并挑选上夜守喜的嬷嬷陪伴,以防早产。

  顺治年间还没有敬事房,大多由年长的宫嬷嬷们拟选守喜用物,太医院会日日送了脉案给她们看,若脉象一旦有异,便提前派人去守喜。但这几日脉象平稳,哪料到小阿哥说来就来,一点也不含糊,当下只闹得御药房太医院十三衙门都是鸡飞狗跳。

  庄太后和顺治乘了软桥匆匆赶过来,就见黑压压一院子的人,相干的不相干的都来了,七嘴八舌地嘈杂不堪,张太医正捋着胡须在门外踱步,见皇上太后到了,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正巧下面铺的都是碗口的的鹅卵石,直痛的是龇牙咧嘴。

  顺治无心瞧他,只急道:“康妃如何了?”

  张太医脸色发白,头也不敢抬,怯怯地道:”回皇上的话,康主子昨日请脉时还好好的,谁知道今儿个就……”

  顺治听他支支吾吾,气得一脚踹过去,怒道:“朕只问你康妃如何?你倒先把责任推个干净……”

  庄太后见顺治心浮气躁,便示意塔娜扶自己下轿,向顺治道:“一切皆有太医院和接生嬷嬷处置,你急能有什么用?再说了,是个女人都过这道坎儿,你懂什么?按我说呀,你在这里也是添堵,不如先回去吧,有什么消息我派人传话。”

  顺治被庄太后说得脸一红,辩解道:“不是朕多事,那康妃身子本来就弱,又是早产,朕能不担心吗?”说到这里将手向张太医一指,脸罩寒霜道:“康妃若是有什么闪失,小心你项上的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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