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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开春之后,我每日都跪在他寝宫冰冷的地砖上,为他擦洗砖面,而他寝宫里的那些宫女,已经形同虚设。

  不知何时,足下的镣铐在玉石砖面上敲击的沉重声响,竟成了我单调生活中最佳的玄音妙律。

  那个帝王偶尔会无视我的存在,与那些宫女在寝宫中寻欢纵欲,他放肆的举动让我在不经意间,竟已明白了一些、我以前从不曾懂得的事。

  当我察觉到他在与那些宫娥缠绵之际,目光有意无意自我身上掠过之后,我便刻意扭开头,回身离去。

  透过宫烛投落在地面、那个娇瘦的身影,我在心里猜测,我映入那位帝王眼中的背影,一定有些寂寞。

  冬雪初融,是一年气温最寒冷的时候,我却在这座富丽奢华的帝王寝宫里,不分昼夜地做事。

  每当夜晚,为了提醒里面那个酣睡中的帝王记住我的存在,我都会放大动作,刻意让手足上那沉重的镣铐击出有规律的响声,以此惊扰到重重罗帷之内,那个王者的清梦。

  不过一个月,不分昼夜劳作的我便病了。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是拖着病体回到我平日居住的那间跨院,翻出宫人为我准备的貂毛裘氅和蚕丝锦被,丢到火塘中,看着它们的绒毛羽絮欲图逃离这灰飞烟灭的命运一般,在火塘内片片飞卷,却被我手执木条,将每一片逃出火舌舔噬的绒羽掸回火塘,直至看到它们被火魔烧化为灰烬,浓浓的焦臭味弥漫在房间内,我方踏着虚浮的脚步,推开门和四面的窗,任凌晨刺骨的冷风带走我房内所余下的最后一分温暖,看着最后一星火光在疾烈的寒风中跳跃挣扎了几下,终于熄灭,我方端过平日净面用的铜盆,将火塘内烧化的灰烬盛入盆中,随即缓步走到我门前那株柚木树下。

  俯身之时,我只感觉脑颅剧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我咬紧牙关,不让最后的意识消散,握起铁铲,在土中掘开一个小坑,将铜盆中的灰烬尽数倾倒进去,掩上土后,方端起铜盆步回房中。在我房内仅剩的一只盛满水的木盆中洗净了铜盆,方才关好门、拉上窗,躺回床榻,一时只觉天旋地转,意识瞬息间已被黑暗填平。

  那位平素故意冷淡待我的帝王来我居住之处看望我,已在我的意料之内。

  我看着他厉声训斥看管我的宫人,他们默默垂首,不敢出声解释,生怕激怒面前这位素来暴戾的君王。

  我叹了口气,开口替他们求情:“皇上,他们并无错。”

  他回眸看我,我抿了唇,心中泛起一丝隐隐的不安,却依然是声色未动,坦然回望住他的目光。

  果然,在我垂眸之际,我听到那个暴戾的帝王向我挑衅一笑,当即下令将他们杖责三十,逐出皇宫。

  听着那两个可怜的宫人蓦地在凤轩身前跪下,哀声求情,却被凤轩身旁的几名守卫拖了下去,我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方才,真是险呢。

  他那日并未多作停留,只是走到我病榻之前,俯身看了我一眼,牙缝中蹦出的话语听不出分毫感情,然而我分明看到有依稀暖意在他眸底酝酿。

  “后悔了吗?”我听见他这样问我。

  我从他眸底看到自己苍白枯槁的容颜,我看到他眼中的那个我薄唇轻抿,淡淡吐字:“没有。”

  “是吗?”他的语气依旧听辨不出喜怒,却倾身为我掖好锦被,望住我的幽黑瞳眸深深一敛,“可是,朕后悔了。”

  在几年前,子忻哥哥教我用兵之道时,就曾告诉过我:是人就一定有弱点。兵家所谓的“战无不胜”,不过是因为对方阅历比你多,更能掌握住你的弱点。如若能更好掌握住你对手的弱点,你便能轻易打败他。

  我赢了。三日之后,这位大凰国的末代帝王,便派人将我接入“朱凤宫”。

  朱凤宫本是凤轩少年时代初即位时,所爱过的一个奇女子,朱璇的居所。凤轩虽未立她为妃,却为她修筑了这处阆苑仙境一般华美的宫阁。

  凤轩甚至还派了个名唤“翠珠”的丫头来服饰我。翠珠是他昔日的宠妃蓉妃的丫鬟。

  说是“昔日宠妃”。那是在我之前。

  然而,他却并未亲自来看过我。但是,恐怕如今整个宫中的人都知道,作为他国俘虏的我,正处在一个相当微妙的位置上。

  我不是傻子,自然也懂他的意思。他希望我先妥协,只是,我还没能做好准备。或者在我心底,还是隐隐有些惧怕——惧怕接受那个将要面对的“准备”。

  和子忻哥哥分别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自己此生再不会为除他之外的任何男人动心。不过当然,要让这位骄傲的帝王以为你对他动了心,其实很容易。

  但是很快,我便不需要再做那个让我心畏的“准备”了。

  第十四章 乘凤

  大凰国永泰光贞十三年寒冬,我已在朱凤宫住了将近一年。

  燕京的冬天分外寒冷,尤其是这座仙境一般的宫阙。

  这座仙境一般的宫阙内,除平日照顾我的翠珠之外,便再没有一个人。

  凤轩疑心深重,他的皇宫素来只有宫女,没有内监,而在他的后宫,更是连妃嫔都数目寥寥。听翠珠说,早年他至爱的那个名叫朱璇的女子,曾背叛过他。

  我不置可否,脸上也没有流露出分毫讶异。自打入了宫后,我在凤轩寝宫接触的宫女也不算少了,这个宫女的话也委实多了些,不过,话多自有话多的好。

  住入朱凤宫以后,凤轩并不曾亲来看望过我,却时常派几名宫人为我送来一些补品,偶尔也有绫罗宫缎、珠钗首饰。

  我俯下身、轻轻捻起一支花钿碧玉环,看到环上所刻、那昂然翘首的螭龙,不禁在心中暗自冷笑:不知这些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上,又沾染了多少来自我族人的鲜血?

  那几个宫人看见我俯身细拣许久,将那些钗物手镯掌在手心细细抚摩,似是对他送来的每一样都爱不释手。

  可是他们却看不见,那刺目的珠光映出那双浸没在仇恨中的冰冷瞳眸,幽黑得几乎映不出珠光的华彩。

  第二日,那几个宫人便又奉命为我送来了几盒胭脂水粉,并悄悄对我说,昨日皇上心情大好,我掌中这几盒胭脂调制极难,每一盒都价值百金,是平日他的妃嫔们最受宠时也无幸获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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