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帝女花 | 上页 下页


  当秦翥将军带人赶到玉甄公主寝宫玉璃宫外时,已有一行宫女迎了出来,齐齐跪了一地:“将军留步,殿下尚在沐浴。”

  秦翥的目光跃过她们、看向她们身后那尚开敞的幽深殿宇,隐约可辨重重屏纱,房内依稀有水声响动。

  秦翥又等了一刻,便待挥手令人退下之际,耳廓一颤,竟似乎听到一声极细微的喘息声,那声音听在耳内,沉重粗嘎,不似玉甄公主的喘息,倒似……!

  顾不得跪了一地的宫女,他也无欲再与她们为难,身子纵空一跃,落地已在那些宫女身后。众宫女齐齐一惊,惊呼声未起,却见殿内的门已无风自敞,雕暗螭纹的绢绘屏风轰然倾倒,摇曳的烛光中,一道红影骤然撕裂了内殿昏暗,迅速落定为一道婀娜身影。

  暗影中的人缓缓回身,此时风烛未静,被红纱罗帷裹覆的身躯在烛光的颤动下有一种迷离之美。秦翥只是怔了一瞬,便当即俯低头,不敢再与殿内之人相视,右膝沉沉叩落地面:“属下只为搜捕刺客,无意冒犯殿下。”

  里面的声音带着些许讥诮,却又淡定不惊:“将军不是想治妾身匿藏刺客之罪吧?”

  秦翥深吸一口气,话音依旧镇定:“现下既已确定刺客不在宫中,那么属下这便告退了。”语毕,又抬目向殿内望了一眼:原本悬在罗床顶上的帷纱现已空空荡荡,床底亦是空空荡荡,而公主寝居内的物设一眼便可尽收眼底。

  眸光忽然一缩,瞥见屏风倒下之处、公主沐浴的木盆内,雾气氤氲如织。这里四处搜查已毕,那个人如不是真的躲在那只木盆里,便也断不会出现在公主的寝宫。而若……而若真的躲藏在那里,那么他今日撞见这一幕,以公主的诡谲毒辣,任他哥哥是定国侯爷,将来也难保全自己……玉甄公主虽只为当朝长公主,但在朝中的权势,却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亦难匹及。

  凤威不可冒犯,更况玉甄公主还是他的长嫂。

  心念电转之间,他已带着随行守卫,退身离去。

  待门外足声渐远,才听殿内之人轻喝一声:“还在这里给我杵着做什么?”

  原本在门口跪了一地的宫女刚刚被秦翥的唐突之举惊到,站起身欲待截阻已是不及,现听玉甄叱责,忙又接二连三在门口跪下,自有两个宫女入内关上内殿的门,随即躬然退出,关上外殿之门,将内间的一切全都阻绝在了咫尺之间的两重门内。

  玉甄公主这时才终于轻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气:“你可以出来了。”

  怎知话音甫落,却未见到水中有所动静,她心中一惊,只怕是他重伤之下溺水窒息,忙凑身到盆沿,方待将他扶起,却听盆中哗然而响,破裂的水面中冒出一个头来,在他身下,满盆的温水早已血红一片。

  原来,方才从驿馆附近将他带走的人,却是摄政侯秦翦下辖的一名杀手。她自称是玉甄公主的人,柳怀那时的心思都系在小黔身上,竟一时并未洞悉对方身份。

  待将他引至郊荒野地,趁着柳怀松弛戒备之际,那人忽行险招、招招夺命,柳怀毫无防备之下,身上连中两剑,方将她制服。

  而在那时,城中四处尽是搜拿他的官兵,他深知自己已是无处可避,如今城门早已关闭,重伤之下,他的脚力却是再无法支撑着攀上五十丈高的城楼了。

  百般无奈之下,他唯有赌上玉甄公主念及昔年旧恩,会向自己施出援手。因此才冒险深夜潜入皇宫。何况……他也有事,须向她当面质问清楚!

  柳怀顾不得身上仍血流不止的伤口,甫一探出头,五指便微屈成爪,去扣玉甄的颈项,玉甄闪身避过,因怕惊动门口的宫女,身形只是退开了不过半步,堪堪以寸厘之差避过他的指风,怎知眼看柳怀步子虚浮,似气力将竭,却又横空探过另一只手来,玉甄本能地避过,但因担忧他的伤势,身形竟然倏地止住,任他翻指扣住自己颈部动脉,眼看他一口血从口中喷出,身形晃得几晃,便要跌倒,玉甄已抬手将他扶稳。

  柳怀怎肯受她恩惠,二人一阵纠扯之中,玉甄背部撞上身后木盆,水声晃荡间,吱嘎声惊入耳内,殿外的门却又被推开了。

  玉甄情急之间,忙以掌风带灭烛火,顺势拉着柳怀翻身入床,揭过锦被覆在二人身上。而在这时,内间的门果然已被推开,门前跪立之人,却是皇上的乳母,云姑姑。

  柳怀此刻重伤,刚刚与她缠斗间又耗尽最后力气,此刻疲惫之中,并没有留意到身侧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异色。呼吸紧贴她的肌肤,咫尺间荡来阵阵幽香,柳怀不得不避过目光,将脸转向它处,然而还是避不过她的身体……蓦然间,他黯淡的双眼骤地一亮:她肩头那粒殷红如血的守宫砂,在她裹衣的薄薄幔纱下若隐若现。柳怀只觉自己一颗心都要震出来了,慌急之下,不得不避开了眼,不敢再望。

  “殿下,皇上他……”门外云姑姑话音未落,已听玉甄轻轻打了个呵欠,声音懒惫含糊,“我们堂堂玉螭国的太医院不是养一群废物的。告诉他们,若皇上有何三长两短,便叫他们自捧人头来见我。”

  云姑姑在宫中资历颇深,又是皇上的贴身乳母,因皇上常在夜间发病,是以玉甄恩准她出入宫门不必通禀。

  言罢,云姑姑只得欠身告退。

  玉甄公主本来泰定自若,然听到她细碎脚步,心不由却是一跳,而在这时,柳怀却冷冷推开了她压住自己的手臂,挣扎着撑起身子,咬了牙道:“公主,告诉我……告诉我……”一语未尽,却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自云姑姑告退之后,玉甄公主似乎就一改先前的镇定,一直心思恍惚。此刻她乍见自己裹身的罗幔上,那一朵盛开的血花,忙俯身摸出压在枕下的白玉长颈瓷瓶,倒出其中药丸喂他咽下了,又点了他身上几处大穴,为他止定血,方扶他坐下。

  这次柳怀亦不再反抗,深吸了口气,放和了声音,问:“公主,为何外臣带来的琼草会有毒?是不是你……”

  “未想柳将军竟会怀疑妾身。”玉甄面色似乎有些不悦,披起寝衣,淡淡背过身去,面色冷淡,话音也是冷冷的,“既然柳将军觉得妾身要害你,又来妾身这里?”侧脸看他,唇边掠过一丝讥诮,“将军不怕被妾身出卖?”

  柳怀红了脸,低头沉默了片刻,终于讷讷答道:“至少,我相信湮儿不会要我的命。何况……这种情形下,如若我不来找你,就唯有死路一条。”

  “是这样啊。”玉甄慵懒一笑,终于回身望定他,幽幽叹了声气,“你清瘦了。”

  你清瘦了。如此简单的一句问候,却听得他胸腔一热,只觉又有血气在喉中沸涌不息。他将喉中的口水和着鲜血一并咽下了,方哑声吐字,声音带着轻微颤栗:“这八年来,你……你……”

  “先别说这些。”自打重见之后,玉甄公主的声音从未这般温和过,这时见她靥边轻轻绽开一个笑容,极是清艳,一如八年前。

  他微微抿了唇,低下头不敢相视,声音终于平定下,却仍是有些语塞:“你……当年……在大凰国的皇宫……如何……获救的?”

  “这些以后再说吧。”玉甄公主的声音像是在叹息,听在耳中却又甚觉冷淡。这房内本燃着暖炉,秋夜的风却仍是由门缝中丝丝透入,令柳怀只觉周身冰冷。他转过头,避开她的双眼,轻声唤了一句:“湮儿……”

  “嗯?”她的回答平稳淡定,如同当年夕阳下、蜷膝坐在菊花谷中的那个素衣女孩,在他唤出自己名字之时,也是这般轻声吐出这个字。

  她是故意这般回答,引起自己伤感吗?心中莫名纠缠起阵阵酸楚,他竟生出这个念头。却只不动声色问:“湮儿……无论外间如何说你,你一直都是湮儿……我只问你,你莫要骗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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