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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李敢哼了两声,笑骂道:“让他几局,他倒真当我怕了他,走!当年我蹴鞠的名气可比我射箭的名气大。”

  兵士嘻嘻笑着领路先行,李敢回头笑问:“你不去看看他蹴鞠吗?长安城出了名的身姿俊俏风流,和他平时沉默冷淡的模样截然不同。”

  我犹豫了一瞬,摇摇头,“他们等着你呢!你先去吧!”

  回帐篷时,经过蹴鞠场。虽然霍去病下过命令一般士兵不能离队观看,可依旧围了不少人,隔着老远就听见下注的声音,争吵的声音,一个个捋袖挥拳,全无半点仪态。我笑起来,让孙子看到这样的带兵将军,搞得军营像赌场,不知道能露处出何等表情。

  本想径直离去,可想着李敢所说的“长安城出名的身姿俊俏风流”,又实在好奇,忍不住还是静静穿梭在人群中,想拣块僻静地方看一看,究竟怎么个“俊俏风流”法。

  刚拣了块位置,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场上,一个人走到我的身侧,“卫大将军治军严谨,若看到这一切不知道做何感慨。”

  我叹口气,回避来回避去,还是撞到了一起,“公孙将军如果对霍将军不满,可以直接告诉他,在我这里说起不了作用。”

  公孙敖笑得眼睛缩在一起,“世人常说‘家有贤妻,无灾无祸’,你虽只是去病身边没名没分的女人,可也该……”他还要继续唠叨,鞠挟着呼呼地风声直击他的脑袋,他忙跃起,一脚踢回场中,再顾不上聒噪。

  霍去病金冠束发,身着束身白衣,上用金线绣着一只四爪出水游龙。身形修长挺拔,气态俊逸轩昂,宛如天将,令人一望竟生出尘之感,只是面上的神情却让人一见又立即跌回尘世。他嘴边挂着一丝坏笑,吊儿郎当地看着公孙敖,叫道:“公孙将军,一时脚误,见谅!见谅!身法不错,下场来玩几局。”公孙敖连连摆手,却早有好事者来拽公孙敖下场。

  霍去病跑到我身旁,等着公孙敖换衣服,低声笑说:“这局我和李敢合踢,保证让公孙敖输得去喝西北风,以后好好琢磨着怎么筹钱还账,再无工夫来烦我们。”

  李敢跑来与霍去病一拍掌,握着拳摇了下。两人都笑得不怀好意,望着公孙敖的眼光像狼看见一只肥美的兔子。我开始明白为何两个看着性格截然不同的人竟然要好,看他们这么默契的样子,这样的勾当只怕干了不少次。

  李敢笑说:“好弟妹,幸亏你来,否则去病这小子还不忍心让公孙将军下场。”

  我脸腾地滚烫,啐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李敢摊着双手,一脸无辜地看着霍去病问:“我说错了吗?”

  霍去病笑吟吟地摇头,“没错,说得很对。”

  我一甩袖子就要走,霍去病忙拉我,看台上的官兵眼光都瞟向我们,我立即站住,抽回衣袖,板着脸说:“蹴你的鞠去!别在这里拉拉扯扯。”霍去病忙退回去站好,李敢指着霍去病哈哈大笑,霍去病冷着脸瞪向他,李敢举双手认错,却依旧忍不住地笑。霍去病蓦然飞起一脚,踢向李敢,李敢好似早有防备,闪身避开,快跑着离开,笑声却依旧传来。

  公孙敖换好衣服,比赛正式开始,霍去病回头向我笑了笑,神色一整,跑向场中。

  第一次看蹴鞠,规则全不懂,何为好何为坏,我也辨别不出来,输赢更不关心,只盯着霍去病。

  他若风之子,身法轻盈灵动,变幻莫测,时而充满力量,矫健若游龙,时而以柔克刚,翩翩若惊鸿。如雪白衣过处,轻快敏捷如脱兔,洒脱飘逸如处子;宛若一柄绝世利剑,出时雷霆收震怒,罢时江海凝青光,吞吐间无人能挡。他姿态闲适,潇洒随意,白衣未染寸尘,对手却已血溅四方。

  金色阳光下,他的身姿美得触目惊心。四周雷鸣般的喝彩声、助威声,一切都在耳中消失,我的世界一片沉静。万籁寂静中只有他风中飞翔的身姿。在这一瞬,我知道,终我一生,我永远不会忘记今日所见,即使发丝尽白,眼睛昏花,我依旧能细致描绘出他的每一个动作。

  第八章 灿笑

  “我不和你一块进城,我自己先走。”

  霍去病想了一瞬,“也好,进城时免不了一番纷扰,我还要先进宫见皇上。你是回落玉坊吗?”

  我叹口气,“不回落玉坊还能去哪里?肯定要被红姑骂死。”

  霍去病笑得幸灾乐祸,“本就是你的错,骂骂也应该。不过你若还想耳根清净几日,不妨直接去我府上,陈叔自会安顿好你,以后我的家才是你的家,长安城里怎么可能只有一个落玉坊可去?”

  我摇摇头,“该是面对一切的时候了,不是你说的吗,躲不是办法。若让红姑知道我回了长安城却没有去见她,更添一重罪过。”

  霍去病笑点点头,“终于又看到有些勇气的金玉了。”

  阔别半年,长安城的一切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来往的行人纷纷涌向城门通向宫廷的道路,等着看凯旋而归的英勇将军霍去病和被抓获的匈奴的王爷王子们。我逆着人流而行,出了一身汗,花了平常三倍的时间才到落玉坊。

  侧门半开,守门的两个汉子正躲在阴凉处纳凉。一壶凉茶,天南地北地聊着,好不自在。我要进门,两人忙跳起,赔笑道:“公子,要看歌舞从正门进,自有姑娘婆子服侍,这里是我们杂役出入的。”

  我笑着侧头道:“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两人仔细打量了我几眼,忙连连行礼,“听园子里姑娘说坊主出外做生意,我们一时没想到竟然是坊主。”

  园中柳荫浓密,湖水清澄,微风一吹,顿觉凉爽。心砚正在清扫院子,我在她身边站了好一会,她才惊觉。抬头看向我,愣了一瞬,蓦然大叫起来,我被她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耳朵,等她叫完,才笑道:“先别扫地了,帮我准备水,我洗个澡,这天真是热。”心砚愣愣点头。

  心砚的水未到,红姑已经冲进屋中,一手叉腰,一手翘着兰花指,遥遥戳着我的鼻尖就开骂:“你个杀千刀、没良心的……”心砚捧了碗绿豆凉汤给我,两人都不敢多语,只用眼神交流,我向她眨一下眼睛,谢她想得周到。

  一面听着红姑的骂声,一面慢慢喝着凉汤,“……你怎么那么心狠,就这么不言不语地丢下我们一园子弱女老妇,不管我们死活,全不顾我们往日情谊……这段日子,我是日日盼,夜夜想……”

  我一碗汤喝完,红姑依旧骂着,我听了会,实在没忍住,“扑哧”笑出来,红姑眼眶立红,“你还笑得出来?”

  我忙连连摆手作揖,“只是觉得你把我骂得像个负心汉。”红姑侧头一想,觉得也是,有些禁不住地露了笑意,可笑还没有绽开,眼泪却掉下来。我忙肃容站起,“红姑,这次是我错。”

  红姑立即用帕子抹去泪,沉默了会,方道:“小玉,我不是怪你走,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园子里的姑娘来来回回都已经几拨,你也终归要离去的。我还一直盼着你能嫁人生子,安稳过日。可你实在不该一句话不说,扔下一封信就走,连当面道个别都没有,你是洒脱的人,可我不是。”

  我上前,握住红姑的手,“我行事全凭自己一时喜好,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以后再不会了。你就看在我年纪小,还不懂事的分上原谅我一次。”

  红姑狠瞪了我几眼,眼中终于含了笑意,睨着我问:“听说霍大将军今日进城,你怎么也这么恰巧地今日回来?”我仿如被长辈看破心事的女子,几丝羞几丝喜,低着头没有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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