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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宝锦在一旁听得有趣,不由得微微轻笑。皇帝眼尖,一眼扫见,不由揶揄道:“你又在笑什么?”

  宝锦微一施礼,指了指池塘中央那未筑完的嶙峋假山,双目几乎笑成月牙,显得柔丽而俏皮,中有流光一瞥,仿佛星辰碎玉,皇帝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宠溺和热意。

  只听她道:“且看这假山,原本是仿照江南园林,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重叠乱堆之下,倒跟‘粘花生’一般。”

  这话一出,一旁的宫人们听得真切,也按捺不住,掩袖轻笑,金练微颤,嘻嘻哈哈个没完了。

  “什么是‘粘花生’?”皇帝问道,一旁的陈谨面色赤红,期期艾艾不敢说。

  “万岁,那是民间的一种小吃食。用糖拌了白面,用油沸了花生,层叠之下,就成一整块了。”有宫人嬉笑着说道。

  陈谨的面色更似猪肝,皇帝含笑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斥责宝锦道:“你这馋猫尽想着吃,连湖石假山都不放过?”

  随即对陈谨笑道:“宫人无礼,倒是让卿见笑了。”

  “哪里……”

  陈谨急得鼻间上都沁出细汗。他别无他法,凑近皇帝,低不可闻地说道:“其实这假山确实拙劣。只因要在内部空出地方来——机关尽在其中,就等着您一声令下,把那些逆党一网打尽。”

  “好好好……”

  皇帝一迭声赞许,看向陈谨的目光温和,却含着隐约的讥诮。

  日前,陈谨上了密折,道是愿为皇帝尽忠,把琅缳手下那些毒门和江湖豪客引诱来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皇帝虽然鄙夷他的为人,但对此计却也大为赞同。一番商议之下,决定伪称去离宫避暑,诱那些人前来刺杀。

  为了不露痕迹,皇帝稍事修葺了离宫,实则在其中布下了各种机关利器,假山这一角便是最大的杀阵。

  “卿对朕可真是忠心不二啊……”皇帝似笑非笑地赞答,回头却见宝锦踩着回廊栏杆,跃跃欲试地伸手向池中,要抚那假山,不由吓得魂飞天外,大喝道:“别动!”

  宝锦被他这一吓,仿佛猝不及防,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入池中!

  千钧一发之际,皇帝猿臂轻舒,勉力将她的衣袖扯住,硬生生提了过来。

  众宫人齐声惊呼,却见宝锦从水面上一掠,终究还是投入了皇帝怀中。

  皇帝狠狠瞪着她,眼中灼热的不是情欲,而是喷薄有如岩浆的怒火——随意乱动山石,若是触动机关,她定会被射成一只刺猬!

  他满腔担忧和怒气,却又无法言明,恨恨把她丢落在地,转身拂袖而去。

  宝锦半坐在栏杆上,揉着手腕上的淤青,明眸之中却无惊慌羞怒。她望着皇帝大步远去的背影,静静地笑了。

  “小姐,你怎么了?”季馨偷偷上来将她扶起,小声问道。

  “那个假山……里面有古怪。”宝锦沉声道。

  季馨偷眼四周,低声道:“辰楼那边传来消息,这里面可能是皇帝的机关,要把毒门的人全数灭去呢!”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

  宝锦黛眉深蹙,心中那道不祥的预感越发加强。

  “虽然没有碰实,我却感觉手下气息很飘,就好像……是个一推就倒的空壳。”

  修竹小楼之上,辰楼主人独坐品茗,意甚闲适。

  “皇帝真是无趣,为了迷惑刺客,居然真的带了大批宫眷浩浩荡荡去‘避暑’了。”

  她冷冷一笑,眉目间一跃而过的,却是冰冷森寒的怨毒和杀意。

  她轻拈起一颗黑子,随意放在一边小星上,饶有兴致地托腮思索着。

  沉香阵阵,几乎要将她的低语掩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次,又会是谁遭殃呢……”

  她正凝神看着棋局,却听竹梯一阵噔噔乱响,片刻,却是隔壁那位慕绡院的老鸨。

  “怎么了?”

  辰楼主人目光一闪,顿时晶莹夺目,那鸨儿跑得一身狼狈,优雅风韵几乎破坏殆尽。她气喘吁吁道:“楼主恕罪,实在是姑娘们从客人身上听到了一个消息。”

  她到楼主耳边低语几句,末了,颤着声音道:“几个掌柜都是京城老字号的,也算见多识广,却从没见人如此大肆采购这东西,乌漆抹黑的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

  辰楼主人天分极高,沉思片刻,忽然心中咯噔一声,面纱之下的玉颜都禁不住失色。

  “不好!宝锦有危险了!”

  皇帝看过江南风情的庭院,只觉得心旷神怡,碧绿的菡萏随风而舞,眼前也为之一爽。他微微颔首,不知不觉间,对陈谨的恶感也消散不少——此人虽不能重用,当个清客伴当倒是不错!

  他回到主院之中,却见院外多了一列宫人,凤伞璎珞长扇正在静候——这是皇后到了。

  他眉间不易察觉地一皱,神情越发冷冽,却是敛住了,大步流星走入院中,勉强笑着看向迎上前来的皇后,道:“你也来得太过匆忙了。”

  皇后原本就对他匆匆出京心有不快,如今见他见面也如此疏冷,不由得心头火起,眼望着四周都是宫人宦官,却也不愿在众人面前失态,微微弯了下唇角,半真半假地笑道:“我要是不来,万岁岂不是要在这儿阅遍群花,乐不思蜀了?”

  这原本是夫妻间的亲昵调笑,如今听来,皇帝却觉得越发刺耳。他望着皇后微微闪动的凤眸,心中暗叹一声,笑容也收敛起来。

  皇后将他迎入堂中,见四下只剩了两人,便道:“你要彻底剿灭那些南唐余孽,却又何苦以身相诱,若是有个万一,却是要让我如何应对?”

  皇帝满不在乎地笑道:“若不是朕在这里,他们忙着蛰伏还来不及,哪会愿意冒险现身?此地危而不险,朕倒是能应付得过来。倒是你,为什么不留在京城,偏要急着赶过来?”

  若是平日,这话也算是担忧嗔怪之语,但帝后二人最近颇多嫌隙,皇后听在耳中,却也有些刺耳。她微微抿唇,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道:“看样子,你是不愿让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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