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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小雨细润如酥,草色遥碧似无……

  舞伎们水袖翩然,微吟中带着吴侬软意,远远望着,犹如一朵朵苍青色的飞花。

  自在飞花轻似梦……

  皇帝咀嚼着这诗句,只觉得赏心悦目,“梓童真是费心了……”

  “皇上可别说话,继续看下去吧!”皇后轻声笑道,眼睛在阴影里闪闪发光,好似在等待什么。

  乐声越发细微,好似这一场春雨逐渐细弱,皇帝以为即将结束,却忽听一声清笛悠扬,仿佛惊蛰之雨现于九天之上,绿意在这一刻染入心中。

  一团雪影由昏暗角落翩舞而入,青色舞女们一层层散开,偌大的殿中,只听见玉屐轻踏地面的脆响。

  那是……

  宝锦凝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平静无波的面上,因惊讶而染上怒色。

  琅缳?

  那纤丽袅娜的身影,宛如生生谪入凡间的仙子,粉雕玉琢的双足上缀了玲珑,旋舞之下,玉屐声声,九音风鸣,举手投足间,越发显得勾魂摄魄。

  她始终是低垂着头,直到一声琵琶急作,如珠玉落地,这才露出庐山真面目。

  执金吾卫士齐齐发出低叹,众人也被那艳光逼得一窒,只见那宜喜宜嗔的芙蓉玉颜,竟不胜娇羞地微微一笑。

  皇帝只觉得眼前一眩,心中也是一惊——素闻唐国琅缳郡主风华绝代,如今盛妆之下,果不虚然!

  皇后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低声道:“我听说皇上只将此女一人带回京城,想必是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特地选进宫掖,若是能博你一两分欢颜,也算不枉了。”

  她娓娓说来,说不出的体贴温柔,却偏偏带出了一两分的赌气幽怨。皇帝听了出来,不禁在桌下挽了她的手,凑在耳边笑道:“盛名之下,也确是姿色不俗,只是在朕心中,当然是溪边戏水,随即拔剑刺我的皎皎少女,才真是天下第一美人!”

  他想及两人初遇的那次,那时她衣衫半遮,雪肌凝玉,眼中却是冷怒燃炽,水光在冷月下飞溅成霰,她铿然拔剑,冰冷的锋芒几乎划破他的咽喉……

  他想起陈年旧事,心中不禁一阵唏嘘,回首去看皇后,一句“当年险些被你刺个透心凉”还未及说出,却见皇后面上变幻不定,目光幽闪,仿佛沉溺于往事之中。

  长而秀丽的眼睫微微颤动着,皇后回过神来,苦笑着掠了一把鬓发,轻描淡写地调侃道:“老了,已经比不得这些年轻人了,皇上敝帚自珍,却也不怕别人笑话……”

  他二人私语絮絮,一旁的嫔妃们却各自交换了个眼色,面色凝重之下,却是把眼前这少女当成了劲敌。

  那些或是讥讽,或是羡妒的目光,有如芒刺纷射,琅缳却仍是巧笑倩兮,莲步微移,一时之间,竟是飘忽若神,宛如凌波微步。

  云贤妃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随即唤过徐婴华,低声问了几句,这才面色稍霁。

  皇后看得高兴,轻声笑道:“这位南唐郡主的舞姿真是美不胜收,比起宫里那些飞天入地的俗艺,真要胜出几筹……”

  她指点着讲解给皇帝,口角之间,隐隐对这位亡国郡主夸赞有加。

  宝锦站在皇帝身后,听着帝后二人言谈,心中却是雪亮——琅缳手腕高妙,竟通过重重阻碍,跟皇后搭上了线,又或者根本是皇后故意提携她,让她得以在殿中表演。

  她瞥了眼若有所思的云贤妃和徐婴华,唇边不禁露出一丝冷笑——皇后与这姨侄二人斗得势如水火,如今是想用琅缳来分宠呢……

  琅缳不过是一介亡国弱女,孤零零再无根基,即使一时得宠,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皇后这次,真是打的好算盘呢!

  她又偷眼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确实对琅缳的舞姿点头赞许,眼中那抹惊艳也未曾消散,却没有众人那般痴迷之色,心中微微一笑,暗道:琅缳自恃美貌,这次恐怕要南墙碰壁了!

  一舞将尽,赞誉之声迭起,琅缳往上首望来,却不见什么特别的表示。她略一思量,想起皇后传来那句没头没脑的话,顿时心中豁亮,随即微微提气,莺声婉转道:“贱妾尚有一技,恳请奏于御前。”

  皇帝未及言语,皇后就笑着开腔道:“今日欢宴,只要不是舞刀弄剑,尽管演来。”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声,众嫔妃早就听说,先前那批毒门刺客,就是这位琅缳郡主谋划派遣的,皇后这一句虽然平淡,却暗带诛心刻薄,众人笑得很是痛快,只觉得遂心解恨,总算出了这口恶气。

  琅缳垂首敛目,众人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她宛如不觉,轻笑着应了,随即对着一旁的宫人道:“请给我取一支笛来。”

  玉笛很快奉上,虽不如皇帝那支,却也是上品,琅缳拿到手中,看也不看,凑到唇边,顿时一阵清渺之音,回荡在大殿之中。

  这是?

  宝锦听着乐声迷离微颤,仿佛有着独特的神韵,心中却越发惊疑不定——初见那日,皇帝于林中吹笛,也是用了如此微妙而独特的技法!

  音调的回环绵长,酷似长姐锦渊的技法……

  这究竟是?

  她正在沉思,却听身前咯噔一下,抬眼望去,竟是皇帝神情恍惚,望定了琅缳出神,连手中玉盏捏碎了也不曾发觉。

  宝锦心中顿时升出不祥的预感!

  果然,一曲终了,皇帝蓦然起身,玄衣长振之下,宝锦但觉他贵不可仰,竟有一种陌生的威仪。

  “封陈氏琅缳为贵人,赐住宁华宫。”

  一声诏令,顿时让四座沸腾,几位近侍大急,正要上前劝谏,皇后一记眼风扫过,几人顿时噤若寒蝉,只得唯唯称是,记下了这一笔。

  宝锦站在皇帝身后,看得很是真切,只见他双目放光,深深地望着琅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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