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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太吓人了,那白闪闪的刀剑,差一点就把我砍为两截……”有人轻拍心口,颤声回忆道。

  皇后居中而坐,含笑看着席上,她今日绾了个高髻,以明珠攒成凤首垂在额前,所有刘海都整齐梳入,越发显得面如莹玉。

  “我们受些惊吓,本也算不得什么,皇后娘娘才真是临危不乱——刺客剑势飞快而来,您却丝毫没有变色,真是让我等敬慕。”说这话的,乃是素来寡言的王美人。

  她这话虽不免恭维,却也是实情。皇后却笑着摇头道:“哪有你说的这么玄乎,当时刺客横剑一闪,我好好的发髻都散了下来,额前的一缕都被削下——害得我只好梳这古怪的高髻来遮丑。他剑势虽凶,准头倒是有点差,只取了我一缕头发。”

  她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在场众人想象着那惨烈惊险的一幕,却禁不住花容失色。

  “娘娘贤名远扬,这才招来这一场无妄之灾——就连南人也听说您奇谋善断,乃是万岁的有力臂膀,这才起了杀心呢!”云贤妃面露不忍,幽幽叹道,“娘娘还是要多加小心,须知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呢!”

  “我明白,今后一定小心,倒是有劳妹妹为我担心了。”

  皇后欠身回礼,诚挚地笑道:“妹妹和我相伴多年,这些年随同皇上征战天下,哪一会儿没见过刀枪呢——妹妹且放宽心吧!”

  云贤妃闻听此言,目光越发黯然,凄然叹道:“娘娘为了国家社稷,真是吃尽了苦,操尽了心。说起从前,我只有更加心疼——天可怜见,若不是那昏君派人来截杀你我两家,姐姐也不会武功尽失……”

  皇后听得这话,眼中也是雾气氤氲。

  云贤妃强抑悲色,却是柔声劝道:“姐姐你莫要再提起这伤心事了……”

  见众人满面疑惑,皇后喝了一口酒,笑道:“这是很早之前的事了——那时候,皇上与我已有婚约,拜堂成亲那日,却出了一桩惊天惨剧——”

  云贤妃在旁听着,眼中悲郁,禁不住要避席而去,她不忍打断皇后,擦了眼角珠泪,与众人一起静静地听着。

  “那一日,我着了凤冠霞帔,正在家中梳妆静候,却不料,有一队兵士直冲而入,大肆屠戮之后,方家正房的百年老宅,顿时火光冲天。”皇后声音不高,一字一句,却依稀可见那时的血腥和惊惶。

  “我看向窗外,只见庭院之中,满是血溅的横尸和尖叫逃离的族人,就连远处的旁支宅院,也是惨叫连连。

  “我从架上取了佩剑,正要冲入父母院中,此时,帷幕被人胡乱扯开,黑衣人带着血腥味跃入——”殿中寂静一片,众人听着皇后娓娓道来,只觉得毛骨悚然,有胆小的,手中茶盏也在咯咯发颤。

  “娘娘吉人天相,定能渡灾化厄。”方宛晴低眉顺眼地在一旁说道,再不复先前的飞扬跋扈,此时劝慰,倒是得体不少。

  皇后很是怜爱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宫人替她换过爱吃的点心,叹道:“我那时鲁莽自傲,以寡敌众,虽然惨胜,却也延误了时机,等我奔至父母院中时,早已浓烟滚滚,门颓院塌。”

  听到这关键处,有人惊呼一声,虽然知道结局无恙,却也觉得刺激非凡。

  皇后说到此处,美眸中潋滟一片,再也忍耐不住,以袖掩面,哽咽不语。

  王美人连忙起身,替她倒了一盏香茶定神,见众人诧异,也黯然道:“娘娘为救父母,只身冲入火场,全力将两人拖出,自己……却受了很重的伤,药石无灵,几乎无治……”

  皇后已经缓过神来,强笑着拍她肩膀安慰道:“我也算命大,没有烧成焦炭,只是毒火攻心,伤及经脉,此生,再不能修习武功了。”

  她虽然故作轻松,但所有人却都听出了她的黯然神伤,殿中一片唏嘘,都在叹息命运弄人。

  王美人不忍听她轻描淡写,又补充道:“不止如此,娘娘的嗓子也倒了,原先妙若莺啼的声音,再也不能复原了。”

  众女听她说得悠然神往,却是暗自忖道:皇后的嗓音也听不出什么异样,据王美人所说,先前却是如此妙音华美,那该是何等醉人呢?

  “我的声音倒是小事,最让人悲愤的,却是另外一桩!”

  皇后柳眉一挑,原本姣美的玉颜之上,顿现凛然之色,“当夜,也不止我一人受伤,皇上亲自来迎娶,在半道上也遭遇伏击,受创多处;最不幸的,要数云家妹妹了……”

  她目视云贤妃,见她全身轻颤,知道她想起了当日惨事,同病相怜之下,居然亲自起身,为她奉上绢帕,“妹妹节哀,逝者已矣,凶手也已经得到报应,相信云叔叔九泉有知,也该含笑才是。”

  云贤妃慌忙起身跪地,低泣道:“娘娘真是折杀我了……我不争气,想起先父的音容笑貌,就悲从中来。”

  皇后温柔地替她拭去珠泪,对着众人叹道:“云氏门中,也被刺客杀入,猝不及防之下,云叔叔不幸遇害。”

  众人这才恍然,有机灵的,想起这其中的牵连,不由悚然问道:“好恶毒的凶手……却不知究竟是谁?”

  皇后冷笑一声,凤眸如电,直视柱上的盘龙雕纹,声若寒冰,道:“当时昏君无道,我们方家、云家都愿襄助今上起兵,朝廷惧我等家中势大,趁我们拜堂之日,竟然横加屠戮!”

  众女的父兄大都是从龙旧臣,听得义愤填膺,都七嘴八舌地诅咒起了景渊帝,道是她多行不义,终于国灭身死,也算是天理昭昭,有消息灵通的,为了讨好皇后,还刻薄地笑道:“那不过是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人,抓到时,应该把她千刀万剐!”

  “何用千刀万剐?我另有霹雳手段……”皇后嫣然笑道。

  眸中冷光大盛,她一派悠然高华,用手巾擦着玉指,轻声曼语道:“我已经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此时殿中四下放着银炭火盆,香气馥郁,温暖如春,皇后这一句话,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一时只觉得寒意浸肤,不敢正视。

  此时月过中天,早有从人以金柄如意卷起玉帘,冬日寒夜清冷,只见四下宫灯高照,火树银花,绚丽延绵,更映得一轮圆月皎洁晶莹,任由这凡间金灯飒然,它自清冷明远。

  由皇后挑头,宫眷们拜月而祷,饮过果酒,尝过月饼后,这才纷纷散去。

  月华如霜,照得大道上纤尘不染,一顶雍容大轿中,云贤妃和徐婴华正促膝而坐。

  “今日听皇后说起这段惨剧,我才知道,原来外公也是死在景渊帝手上,如此血海深仇,怪不得小舅舅如此怀恨。”徐婴华畅快地笑道,“也算是天理昭彰,云家不仅没有覆灭,反而更加鼎盛,舅舅王爵加身,海内无不闻他威名,逝者若是有知,也该无憾了。”

  云贤妃听她说得高兴,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道极其古怪的微笑。

  徐婴华惊诧地看着她,心中隐隐浮上不安,“小姨,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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