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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她与皇帝并排坐于上首,一身锦红宫装,凤冠之上珠玉高悬,瞧来尊贵内敛,不怒自威。

  下首新封的嫔妃纷纷躬身致意,皇后谦逊地微笑,一一点头受了。

  她看似笑得欢畅,眼角余光瞥过身旁,却是带上了一道阴霾——皇帝身后,随侍的竟是那姑墨女子!

  她青衣绫裙,素颜无妆,眉宇之间,却是说不出的神韵非凡,皇后一瞥而过,觉得心头没来由地一悸。

  皇后一失神,却听皇帝在耳边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事……只是累了点儿。”

  皇后见他往自己碟中夹菜,于是回以脉脉微笑。

  下面莺声笑语,好不热闹,觥筹交错间,只见方宛晴起身举杯贺道:“皇上圣明,海内妖氛为之一清,此次姑墨大捷,王师所向披靡,谨以此杯来敬贺,祝您万寿无疆!”

  这话虽然有谄媚之嫌,却也是冠冕堂皇,众人正要应和,却听席间有人冷笑道:“姑墨城下,天朝三员大将铩羽而归,极尽狼狈,哪里谈得上什么所向披靡?”

  众人回头一看竟是明月公主,新封的月妃娘娘!

  这一声清脆有如珠玉落地,又如惊雷从天而降,将这一片祥和喜庆的气氛打破。

  欢声笑语戛然而止,这一刻殿中寂静无比。

  “月妃你口出悖乱之言,到底是何居心?”方宛晴娇声喝道,美眸中却闪着微妙的得意和残忍。

  “事实如此,又何惧人言?姑墨王英武善战,又岂是随便什么人能‘所向披靡’的?”明月亲自斟了一盏酒拿在手中把玩,却不就饮,只是淡淡说道,言语之间,越发显得大逆不道。

  皇后不禁为之皱眉,“无论他善战与否,都是乱臣贼子之辈,月妃你身份尊贵,也要仔细检点言语才是!”

  皇后凤眸微扬之下,已带出不悦,新晋嫔妃们一时噤若寒蝉。

  明月却夷然不惧,一愣之下,竟是大笑出声。她身躯微颤,玉杯中的酒液溅上缎衣,落出点点血红花晕。

  宝锦在这一瞬看得真切——她眼中因酒意而迷离恍惚,而瞳仁最深的一点,却闪着晶莹的冷光。

  那是无比清醒的痛楚。

  “世间成王败寇,本就如此……”笑罢,明月呛着说道,将手中玉杯一掷,随着醉意斜倚在案上。

  美玉碎裂的声响在殿中响彻,皇后正欲斥责,却听身畔的皇帝轻声笑道:“她醉得太厉害了……”

  皇帝面上殊无怒色,瞥了明月一眼,漫不经心地笑了。宝锦看入眼中,只觉得浑身一冷。

  “也难怪……军中无人,全是仰仗着云时险中求胜,才替朝廷挣回了颜面。”他声音淡然,听不出喜怒。

  宝锦站在他身后,眼睛又尖,只见右侧下首处,徐婴华面色一僵,半杯残酒也泼在了裙间。

  于是皇帝挥手,示意左右将月妃移入偏殿醒酒,殿中这才恢复了欢宴。

  夜色已深,众人也很是识趣,纷纷起身辞出,宝锦瞥了一眼帝后,见两人正在亲昵谈笑,于是不动声色地混杂在一众侍婢中离开。

  只见一时宫轿如云,各位嫔妃安逸其中,朝着各自的宫室而去。

  宝锦站在昭阳宫前空旷的广场上,只觉得月清露寒,让人全身都为之一凛。

  “出来吧,明月公主……”她并不回头,只是低声说道。

  “你有一双好眼,玉染。”明月幽幽而叹,从宫墙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淡淡的清辉照在她身上,那一身灿烂张扬的红锦长袍,此时却染就霜华,黯然消沉。

  “为何要佯醉闹宴?你想自寻死路吗!”宝锦怒声道,蓦然回头,却惊见她黑瞳中的一点晶莹。

  明月轻笑着,声音在月光下显得疲倦而缥缈,“早就听说天子一怒,流血漂橹,没成想,我居然是毫发无伤……”

  她笑得轻松,言下之意,很是遗憾。

  “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皇帝,是想寻死了断!”

  宝锦又惊又怒,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摇晃着,“你疯了吗?”

  明月一把扯下她的手,力气很大,随即,面色转为惨白,牙齿也咯咯地打战。

  她的寒毒又犯了!

  “你看我这模样……被亲人背弃,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为何还要活着丢人!与其在中原的宫廷里慢慢腐朽,还不如死个痛快。”她声嘶力竭地低吼道,美丽的面容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着。

  “我们族中教义,自杀者会永堕黑暗……所以,我才假借皇帝之手……”

  “混账!”宝锦再也忍耐不住,玉指如电,瞬间点了她几处大穴。

  宝锦手法精妙,明月一滞跪倒,全身的疼痛也大大减轻。

  “你?”明月因吃惊而睁大了眼。

  “明月你听我说……”宝锦微微平息了呼吸,声音无比沉着,“这几处穴道四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中原有一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么一死,只会便宜了那些出卖你的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月咀嚼着这句话,低低地问道,“你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在这宫中藏拙的……是为你父皇报仇?”

  “不止是他……还有很多人的性命。”宝锦背月而立,声音沉稳清朗,“这许多的鲜血和生命不能白白耗尽……”

  目送着明月被宫人搀扶离去,宝锦深吸了一口气,将激荡的内力收敛,又恢复了平日的纤纤柔弱之质。

  她慢慢冷静下来,发觉自己太鲁莽了,却不担心明月将自己身怀武功的事泄漏出去。

  “还未到子时……”

  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朝着东面走去。

  带着露水寒气的蒿草从鞋上擦过,过不多时,那不起眼的陈旧宫殿就出现在了眼前。

  看那残碎的鲛纱和看不出颜色的雕梁画栋,依稀可见它往日的华贵盛况,一阵风吹来,腐朽的匾额摇摇欲坠。

  这是本朝开创初期,太后居住的慈宁宫,祈帝的时候,太后林氏威权专擅,干涉朝政,到头来竟被人揭破——原来祈帝并非是她所生,他真正的生母,早已被她害死,成为地下的一具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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