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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一


  跟随的副将谈树青愕然抬头看着秦长歌,太师这是怎么了?前方虽然地势险要,但这几天联军被西梁军追的这么急,哪里来得及不知陷阱?何况斥候已经查探过,没有可疑之处,不赶紧趁着机会去追,双方会拉得越来越远。

  秦长歌笑了笑,道:“看我做什么?我脸上生出花来了?”

  谈树青被噎得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层层下令埋锅造饭,就地休整,秦长歌看了看他们扎的营,道:“围成一圈,枪弩队驻扎在最外,离那条溪水远点,也不要在崖附近。”

  谈情书无奈,明明靠崖背风,进水方便,太师大人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之,不过太师大人的命令,谁敢违抗?

  扎营完毕,秦长歌一头钻入帐篷道:“我睡觉,谁也不许吵我。”

  谈树青一连悻悻然的看着太师大人酣然高卧,自己乖乖的去亲自站岗放哨。

  夜静无声,唯有穿越虎口崖的风,带着自洪荒时代便开始的孤独的韵律,在崖中和密林里,不断吟唱。

  崖尖上一轮残月,淡淡冷格罗宁根的挂在树梢,像是一点欲待熄灭的烛光。

  那些横斜的树影映在月中,像是永生不能痊愈的伤痕,而铁壁似的崖身,那些在月光下或明或暗的褶皱和阴影,看起来也像是一张经历无数沧桑和烽火的脸。

  月色清冷,照着那张“脸”,那“脸”上,忽然好似有泪痕缓缓蠕动。

  仔细一看,确是一些黑色的小点在快速移动。

  沉静的西梁营地,毫无动静。

  “咻!咻咻!”

  突有艳红火光,摇曳一线,如漫天突降红色星雨,自崖壁上纷纷射下,在夜空中曳出灿烂的火凤尾羽。

  向着,西梁营地。

  黑沉沉毫无动静的营地中,突然弹起数百条黑影,矫健,利落,半空中身子如临水一跃的飞鱼,数百柄长剑齐刷刷绽开,在夜空中化成巨大的光幕,水泼不进明亮璀璨,将那些意图烧毁西梁营地,烧掉士兵斗志的火箭,全是拨飞熄灭。

  蹭蹭连响,原本火把黯淡的营地突然光芒大亮,亮光里所有的牛皮帐篷都弹出强弓劲弩,齐齐对着山崖上攀下的燕军,下一个,杀一个。

  一声长笑,主帐账门霍然一掀,秦长歌衣服齐整大步而出,黑色披风在风中飞卷,抬头,对着山崖笑道:“等不及了?不喜欢被追得狼狈鼠窜的感觉了?这里风水很好,我打算就把你葬在这儿,你可满意了?”

  淡金身影一闪,山崖上出现白渊,极其危险的站在一枝不住摇摆的枯树之尖,微笑道:“好啊,我们合葬好不好?你追我追得那么狠,一定有很多话想对我说,是想我继续纳你为妾吗?”

  他手一挥,轰然一声断崖后涌出一队队燕军,反向包围西梁营地。

  “我不想做你的妾,我想做你的生命终结者。”秦长歌眯眼笑着,“这是燕军重步兵精锐吧?看我骑兵不利于近战肉搏,在这个地形也无法发挥远程穿插冲击的功用,想要一拳灭了我?啧啧,一万弩兵,五千弓兵,一万长枪兵,五千刀盾兵,五千陌刀兵……对付骑兵的好战术啊。”

  “你眼光真利,于是我越发坚定了我的想法,”白渊笑着。“让儿郎们自己打架吧,你要不要上来,我们两个好好谈谈?”

  “这本就是我和你的私怨,到得今日,终于又机会面对面说清楚,我怎么舍得放过?”月光下秦长歌笑得森凉,目色幽深。

  她腿一抬,已经利剑般跃身而起,三步两步上了崖,立在白渊对面一株树的树枝上,选择了一个他无法偷袭的角度,笑得:“晚上好,柳女王凤体安康?”

  “托福,”白渊答得温和,“我已经命大军护送他离开,不然你们俩见一面也不错。”

  “她去了哪里?”秦长歌如对佳客,问得坦然。

  “你们去哪里,她就不去哪里。”白渊答得令人绝倒。

  两个人对答得谆谆儒雅,全无剑拔弩张的敌对气氛,光是看他们的神情,不知道的人大约还要认为这两个人是在月下谈家常。

  “那真是可惜,”秦长歌微笑,“能让白国师不顾一切去保佑的任务,还真想会会呢。”

  “能仅仅凭在下的举措便能推断出女王在军中,您也不亏是和女王齐名的人物。”

  ……

  一刹静默,盟主秘密的薄纸,被那人不凉不热漫不经心的揭开。

  良久,秦长歌微笑,轻轻道:“你终于确定,我是我了?”

  这话问得奇妙,白渊却笑起来,道:“是,正如你也终于确定,是我了。”

  目光里翻腾云烟,云烟尽处无限私怨渐渐涌起,秦长歌感慨的开着白渊缓缓道:“长乐大火,皇后被杀,世人都以为不外乎是宫闱倾轧,或者朝政谋局,或者帝后离心相害,谁也没能猜测到,一切的布局,竟然延吉西梁之外,六国之远,那背后罩下的杀戮之网,网扣,竟然我在远在东燕的国师大人您的手上。”

  将手中一枝枝条轻轻一截截粉碎,秦长歌淡笑道:“您真神奇,手真长。”

  白渊负手微笑,半晌道:“您也很神奇,一个明明死掉的人,一个被穿割眼,死的透的不能再透的人,竟然在数年后复活,卷土重来,最终对六国造成了极大地威胁……这时间怪力乱神之事,不得不信啊!”

  “有人到今天都没有相信啊,”秦长歌温柔的道:“比如,水镜尘。”

  眨眨眼睛,白渊奇道:“你怎么知道?”

  “废镇一役,水镜尘称我‘赵太师’,他并没有将我和睿懿联想到一起。“秦长歌淡淡道:”当时我就确定,他当晚一定有份参与谋杀,因为只有眼见证过睿懿死亡,并且以后也一直没有什么机会和我本人接触的人,才不容易相信她的重生,正如你所说,睿懿死得不能再透,连骨头都被分掉了凭什么认为她还会活着?”

  “你猜出是镜尘抢了你三分之一骨殖了?”白渊扬眉,“你可知道那骨殖现在在何处?”

  “我没兴趣知道,”秦长歌耸耸肩,“骨头就是骨头,你拿去垫猪圈也好,当鸡饲料喂了也好,都与我无关。”

  “怎么能那么侮辱西梁开国皇后的遗蜕呢?”白渊轻笑:“我拿去给我妹妹垫坟了,可怜她死后,我人小利微,埋得太浅,第二日尸体被野狗拖出来啃干净了进了肚子,我只好后来瞒着我娘把她给烧了,小小的一捧灰,装在盒子里,我觉得她太寂寞,而且她一定很想亲眼看看西梁皇后的尸骨,看看那个害她早夭的人的骨头是不是和她一样,所以我叫镜尘拿给我了。”

  他语气平静,萧溶流动如风,申请依然如前的散漫咸淡,不像在和生平死敌说妹妹的惨死,倒像是对着佳人,月下花前。

  崖上却突然起了一阵阴风,盘旋着掀起两人的袍角,风里有,清人肌骨的寒意阵阵袭来。

  秦长歌沉默了下去,半晌道:“沙场胜负,成王败寇,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事……白渊,你太偏激。”

  想了想她又道:“错了,我想,我应该叫你成渊……是不是?”

  白渊的神情,刹那间有了微微的震动,这个姓氏的出口,令他的思绪微微飘远,想起了一些自己宁愿尘封的往事,响起当年成氏家族一门融化,却一朝倾覆,从此流露异国备受欺凌,想起妹妹死去母亲的一夜悲歌。想起景阳宫那远去的飘香的裙角,那一生的错过,这一切,都拜这个女人所赐。

  成渊,成渊,多么陌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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