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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想知道为什么吗?想知道吗?”秦长歌笑得可恶,“输也没关系,男人嘛,谁没输过?可是若是连自己为什么输都不知道,你说,这样的男人,他还活着干嘛呢?”

  修长的手指叠扭在一起,隐约听见骨节因为用力过度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魏天祀面上却毫无怒色,只是眯着眼睛再次审视秦长歌,目光变换如蛇行蜿蜒,半晌,阴火一闪,他突然温柔的笑起来,虽有了年纪,那笑容却柔滑如春水潋滟,丝丝生出澹澹的波光,令人恨不得溺死其中,“姑娘,刚才是我在试探你呢……你果然不凡,那么,可有见教?”

  “不行,”秦长歌摇头,仿佛没看见魏天祀有点铁青的脸色,好虚弱的捂住胸口,道:“你的阴煞功太阴毒了,伤了我肺腑,你先替我拔除,我才有力气说话。”

  她刚才说那么一大堆话很有力气,现在却没有力气了,魏天祀碰上这样的人,再性格多变也没辙,盯着她半晌,伸手过去,在秦长歌肩井穴一拍。

  热流透入,全身却突然一冷,随后便有丝丝化冻的感觉,宛如破冰,阴寒之气瞬间拔去,秦长歌面上淡然,心里却在惊讶,这骄奢淫逸的王爷,居然功力如此精纯!

  笑了笑,活动了下有些酸痛的筋骨,秦长歌不理会魏天祀隐隐焦灼的眼神,摇摇晃晃站起,啧啧赞叹的摸着马车漆着明漆的内壁,叹息道:“好木质……大约是赤河极北之地雪原森林里生长的铁木……拿来坐马车,可惜了的……再被人抢去,更可惜了的。”

  “我还给他就是,”魏天祀闻弦歌而知雅意,倒也爽快,他刚才的郁怒之意现在反而散了,饶有兴味的打量秦长歌,“你还有什么要求,一起说了吧,我听着呢。”

  回转身,秦长歌负手看着魏天祀,一笑。

  “好,你很合格,”慢慢坐到这位驰名数国的王爷面前,秦长歌笑容满意,“狠,有两种,逞强斗狠是狠,阴狠隐忍也是狠,我原本怕你只是前一种,现在看来,晋王殿下名不虚传啊,知道自己要什么,并不吝于放弃,那么,留你一命,想必不会亏本。”

  “那也要你能够提供的东西,得让我觉得我没白忍,”魏天祀合掌于膝,微微倾身,轻声温存如对情人,“否则,我不高兴起来,不等你考虑留不留我的性命,先就留下你的性命了。”

  “你是蛇人之子,”秦长歌弯子绕够便石破天惊,语不惊人死不休,“全北魏的高官贵爵都知道,全北魏的百姓都于口耳相传中悄悄知道,但是,只有你这个当事人,不知道。”

  盯着魏天祀终于开始震惊的眼神,她道:“相传当年老王出征,府中一姬姓侍妾闲极寂寞去稽山游玩,为半蛇半人的妖怪所掳,翌日侍从在一处山洞中寻到人事不知的她,身前一方金色蛇皮,回府后,她便怀孕生子,十个月后,有了魏王长子,你,魏天祀。”

  “胡说!”这样的信息实在令人难以接受,魏天祀的温柔顿时一扫而光,转为暴怒,“我看你是找死,你是在污蔑我的皇族尊贵血统,污蔑我先王千秋声名!”

  他暴怒之下一挺身站起,砰的一声撞到车顶板,一个褐衣人探头进来看,这次的没上次的有运气,魏天祀衣袖一拂,一股微腥的真气忽的席卷出去,那人一声惨嚎,面色发黑的栽下车辕,显见是不活了。

  魏天祀一掌打死属下,霍然回首盯视秦长歌,目光真如吐着蛇信的毒蟒。

  他冷笑,“你胡扯什么东西?荒谬!如果我真是蛇人之子,父王怎么容得我长大?还晋封王位?你敢骗我!”

  说到最后一句,他的语声突然出现异常,微微出现咝咝的杂音。

  而袖底的掌影一晃,斑斓一现,直抓向秦长歌天灵!

  连眼睫毛也没眨上一丝,秦长歌抱膝看着窗外,淡淡道:“你怒极之时,平日完好的舌尖会在前端分叉,语声变化,现咝咝之音。”

  魏天祀的手指停在了秦长歌面门之前。

  “你喜欢潮湿的天气,你讨厌雄黄酒,你不吃素。”

  “那又怎样?”

  “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的习性。”秦长歌笑得讽刺,“至于为什么你没死,还人模人样的做了这许多年的王爷――你出生之时,魏王还只是个节度使,那日魏府来了个云游道士,在你父亲要将你溺死尿桶的那一刻闯进府中,称岚气生于嵇山山巅,行云布雨,当有双瞳之子降生魏府,可助魏氏开疆拓土,称王称霸――而找遍全府,双瞳之子,就是魏节度使手中即将淹入尿桶的那个!”

  “你因此留得一命,长成之后,果然善战英勇,且用兵诡诈,屡战屡胜,与后来缔就西梁帝国的萧玦并称南北两大战神,你父亲用得你,自然不会亏待你,但是王位,只有你自己以为你有希望,只有你自己以为你生就重瞳,定有帝位之份,却不想这重瞳,顶多只能保你一条性命而已,至于别的,非分之想!”

  “现在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知道你那便宜老爹划的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那弯弯曲曲一条是蛇,直线是人,或武器,或一切可以钳制你的东西,打在你的七寸上――魏元献至死也不忘防备你,可笑你还等着他传王位给你!”

  魏天祀的手掌,好像钉死在了秦长歌面门前,一时竟不知道收回。

  秦长歌漫不经心的拨开他的手掌,也不想看他的表情,自己觉得今日话多费神还需要补养,赶紧从小桌的暗屉里倒了一杯君山玉露喝了。

  魏天祀的这些身世隐秘,是她在前前世就已经掌握了的,当年西梁建国,虽然一时无力吞并各国,但她从无一日放弃过天下一统的打算,她一向相信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最先做的,就是对各国顶层人物隐秘隐私相关信息的搜集,以作备用。

  西梁有自己的隐卫系统,但秦长歌的惶盟更高一筹,在魏天祀这些密事的调查当中,凰盟所提供给秦长歌的,比最出色的潜伏隐卫调查出来的还要详尽准确。*绯。

  当初魏天祀的身世,她原是不信的,蛇人,这是什么东西?魏元献搞的什么把戏?不过自从她有次无意中路过南闽,才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你不知道,但绝不代表它没有。

  车外有风声呼啸,马车内却寂静如死,良久,一声咯咯轻笑打破寂静。

  笑声先是轻微,随即越来越急越来越响,最后变成宛如从胸衣中喷薄而出的疯狂大笑,夹杂着独特的咝咝之声,如怒运如暴风般似欲掀翻车顶般不停歇的笑。

  明明那笑声如此狂放,空气中却有种巍巍如山的压抑,沉沉的压下来。

  秦长歌抿着嘴唇,毫无怜悯的看着越笑越冷静,越笑目光越灼热,越笑容颜越浮华美丽的名震天下的晋王殿下,那个一直以为自己王族之子,血脉中流淌着高贵的魏氏血液,懵懂不知的在世人讥嘲窃议的目光中生活了多年,直到在绝望之时方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连人都算不上的孽种的男子。

  她等着他崩溃,或者奋起。

  没有别的路。

  世事多苦,谁又能侥幸能免?当命运之锤毫无怜惜击落时,能铿然一意念之剑愤然相架,击出霹雳火花的勇者,才配直立成人。

  行走、拼杀、竞争、胜出,永远靠的不是血脉,而是灵魂里脉动的敢于向日长啸一戟裂天的激血。

  笑声里,秦长歌声音清晰,漠然道,“再给你半刻钟――你再不笑完,我就不给你机会了――我的耳膜比什么都要紧。”

  笑声忽收,迅速得仿佛刚才根本没有悲愤长笑过,魏天祀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恢复了他带点阴冷的独特温柔。

  他语声平缓的道:“我要回国,车子就不还给你了。”

  “我不喜欢赖账的人,”秦长歌淡淡道,“而且和我能给你的东西相比,车子算什么。”

  狐疑的皱眉,并不问秦长歌打算帮他什么,魏天祀道:“你有何理由帮我?用心何在?”

  “事成之后,以风歧十二州相赠。”秦长歌答得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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