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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却有一双手轻轻搭上他肩膀,他一惊,回首看去,却是始终放心不下赶来的祁繁,他脸上神情奇异,似喜似悲,似恨似疑,亦深深凝注着楚非欢,嘴唇翕动着,却不发一言。

  容啸天看见他,反倒平静了一些,两个合作多年,心意相通,已经不需要言语交流,目光一递,便知心思。

  他问,“动手?”祁繁则,“稍安勿躁。”

  然而不待他们商量清楚,那个明明在远处听人说话的人,突然转头看来。

  冷然目色,和容啸天的目光,碰个正着。

  容啸天的手,立即搁上了剑柄。

  楚非欢却只是淡淡一瞥,便移开目光,仿佛根本就没看见这两个,仿佛当年生死一战,将自己击落桥下,使自己历尽艰辛死里逃生,受尽人间苦难的,不是面前这两个曾经是兄弟的人。

  而不知就里的素玄,已笑着迎上。

  他一眼看见宋北辰怀里的金虺珠,目光一亮,大喜道:“北辰,从哪里找来?天!我找这个已经好久!”伸手便去取。

  容啸天手一按,按住盒子。

  素玄头一抬,眉毛一挑。

  容啸天已重重道:“抱歉,素帮主,我改变主意了,这金虺珠不能给你。”

  素玄看着他神色,极慢的回首看了下楚非欢,神色了悟,却仍慢慢道:“为什么?”

  “这是我衡记的叛徒,”容啸天切齿道:“药不仅不能给你,我还要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素玄一笑,“在我这里?”

  “不敢,”容啸天硬硬道,“还请帮主将这叛徒交给我们处置。”

  素玄不再笑,缓慢然而清晰的道:“他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他一字字道:“岂有交给他人处置之理?”

  容啸天目中闪起怒意,但他也知道,在炽焰帮总坛里,要求人家帮主交出帮主朋友,这是绝不可能的事,武林中人义气为重,传出去,素玄和炽焰帮,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可是他现在退出去,也是断断不肯的。

  “呛!”

  长剑出鞘,光华厉烈,容啸天搭剑于腕,依足武林礼节,冷声道:“在下今日在此,请战素帮主,生死不计,若在下侥幸胜得一招半式,请帮主允许在下将此人带走。”

  “我为什么要和你战?”素玄根本不理他,“这根本是没得商量的事,他,不会给你带走,他是我的朋友,我也不会拿我的朋友的性命,来和人赌战,我没这个权利。”

  他没有笑意的笑看容啸天,“难道你经常拿朋友的生死,去和别人赌战?”

  窒了窒,容啸天怒道:“他是叛徒!”

  “那是你们的家务,”素玄一分不让,“不关我交朋友的事。”

  深吸一口气,容啸天森然道:“素帮主是要袒护此人到底了?”

  “这不是袒护,”素玄坦然道:“你只是单方面认定他有罪而已,而你,就一定是正确的?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做叛徒,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形。”

  “了解?”容啸天冷笑,“帮主认识他多久?一月?两月?帮主可知我认识他多久?”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素玄并不动气,“相知深浅与否,不是按时间来论定的。”

  “你……”容啸天横剑一掣,忍无可忍便想动手,他脾性睥睨,前番对话已是按捺了性子,不想在人家总坛里不逊,此番动了真怒,不管不顾,长剑冷辉乍起,如月色天矫,匹练般向前横撞而出。

  冷光横越,一线惊虹。

  素玄却并不接招,轻烟一抹一退三丈,而一直默默聆听两人争执,并看着仿佛神游物外事不关己的楚非欢默默沉思的祁繁,早已一横臂,金锏出手,拦住了容啸天。

  锉然一声,火花四溅。

  火花四溅里,有人微笑道:“这是干什么?窝里斗么?”

  霍然回首。

  今日本是阴沉的天气,天日窃冥,浮云四塞,滚滚乌云一阵阵堆积在天边,如奔腾的灰马群,层层叠叠挤挤攘攘,在天际呐喊燃烧,天地因此一片昏暗。

  昏暗混沌的背影里,走出娉婷秀致的女子,轻衣绡纱,翠带当风,转瞬间,所有人都觉得天色亮了一亮。

  秦长歌却没有看任何人,她的目光,第一眼投在了楚非欢身上。

  那个原本虽有些冷漠,但秀丽明亮,挺立如竹的少年,如今却清瘦至弱不禁风,虽然因此轮廓越发惊心的秀,然而那双掩在狐皮毯下不曾移动过的双腿,令连经历三世,身负深仇都不曾动容过的秦长歌,难得的目光悲凉。

  非欢,我竟然未曾想到,素玄那般推许的那个重病之人,竟然是你。

  不过三年,物是人非,当年听闻睿懿身死,再被兄弟围杀以致终身残疾的你,这些年是怎么过过来的?

  那年栈渡桥上的漫步,桃林花开如雪印着你的足迹,不曾想已是最后我记忆中的步伐。

  栈渡,栈渡,渡得了生死一命,渡不了命运人心。

  是那一年那一枝迟来的桃花,开灭了你一生里最后的繁华了吗?

  一次未雨绸缪的预留退路,成了你阴错阳差的救命之筏,一句无心的带笑预言,成了你的横亘于路的灰黑谶言,我不知是该感谢苍天的慈悲抑或是愤恨命运的残忍,然而最终只能沉默黯然。

  隔世相见,百感交集。

  换得一笑无言。

  许是秦长歌目光里言语无数,一直漠然得无动于衷的男子终于抬起头来,目光淡淡掠过她的脸。

  他目色如此深黑,黑若千年沉寂的静渊,水波不兴,那样一双眼睛,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沉沉坠入,永久深埋,不能挣扎得出,而那些曾经活跃的岁月,闪动的火光,春色澄烟的微笑,远涉江洋的凛然,都已化作青铜香炉里那最后一抹隔夜的沉香烟屑,冷而凉,再寻不着一丝余热的微红。

  如果说当年楚非欢的沉静,是宁和清冷的沉静,如今他的沉静,就是死寂悲凉的沉静。

  秦长歌无声叹息,转向祁繁,后者神色有些尴尬,勉强笑道:“明姑娘你怎么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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