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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我睁大眼睛看向一头乱发的善善,她看向我,脸上布满着羞愧,嘴唇哆嗦着终于重复道:“武耀,儿子……”还未等完全说完,善善就支撑不住昏倒在地。

  我看着周围的人一片慌乱,一时间大脑陷入空白。善善说她的儿子……我突然颤抖着说:“快,救下武耀,快——”

  我拉着躺在床上善善的手,不停不停地流泪,她的手是那样的烫,她在发着高烧。

  善善的头左右摇摆着,似乎在被什么梦魇困扰,直到她睁开眼睛,她看见了我,一脸期待地望着我。

  我流着泪转过头去,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善善。我派人过去时已经太晚了……

  善善也许是感觉到了吧,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地问我:“小小姐,武耀……武耀……”

  看着这样的善善,我的泪流得更汹涌了,我不敢说话,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啊……”善善虚弱地说,“死了吗……”说完这几个字她又再次昏了过去。

  在那三天里,善善反复地昏迷,而醒来时她只是哭,她甚至有些不看我,只是自己哭着。我看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停地流泪,虽然对她不停说着宽慰的话,却已经知道是没有用的了。

  我反复地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武耀是她的儿子。善善并不回答,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喃喃地说:“您恨承嗣,也恨武耀……”

  那么……善善见到我如此对待淡承嗣,以为我恨父亲所有的孩子,也会恨她的儿子是吗。

  我拼命地摇头解释说:“善,我不恨,我不恨你的儿子,他是我弟弟,我爱他,他是我弟弟……”可是善善的眼神迷茫,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

  太医们彻夜守护在善善宫里,但是他们隐晦告诉我善善本来身体虚弱,现又急火攻心,身体透支严重,已经无可医治了,让我早点准备后事……可是我还是强迫太医放血用药,不想放弃,因为我根本想象不出善善不在我身边会是什么样子。

  在第三日的黄昏时分,善善突然就醒了过来,她的面色红润,就仿佛一下子好了一样。我大喜过望,慌忙去和善善说话,善善慈爱地看着我,轻抚我的头发,缓缓流下了眼泪。她对我轻声说:“小小姐……老奴不舍得你。祖坟,请一定要代老奴去淡家的祖坟……”

  她说完这两句,就再次闭上了眼睛,就再也没有睁开过……

  我伏在善善身上,泣不成声。可是我知道,她累了,她一直太累了。

  我不能再打扰她。

  我感受她的身体一点点丧失温度,一点点变得僵硬。我不知疲倦地唤着她,“善善,母亲。母亲。”善善,我从来没有这样叫过你,可是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早就是我的母亲……

  我身披白色的孝麻,脸上没有表情地听着别人的安慰之词,这么多天我的眼泪已经流尽了。善善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穿白衣的原因了么……因为我不想再承受这样的痛苦。

  我后来出宫去到善善的三弟家,他们家也正在为武耀办丧事。武耀是断头而死,后来请了补尸的人为他接全身,我缓缓地掀开蒙在武耀脸上的白布,那是一张俊俏的脸,全然不似善善三弟家的土里土气。

  不知是我的心理作用吗,我觉得他某些地方长得那么像善善,他是我弟弟,也许长得还有几分像我。

  我问起三弟夫妇武耀的身世,他们听了也骇然地说:“武耀那孩子果然是大姐的孩子吗?”

  我吃了一惊,他们对我讲,他们夫妻不能生育,一天三弟妻早上起来便见一名男婴放在家门口,上面留了一张纸条,还塞了一些细软财物。纸条上的字他们并不认得,后来找人看写得是这个孩子叫武耀。三弟妻四下张望,并未看见人,明白这是弃儿,两口正巧无子,因此也欢喜抚养这个孩子。不过一日三弟妻收拾院子时,发现篱笆墙上刮到了一只手帕,手帕上的花纹是善善经常绣的样式,所以才有此疑。他们又泣着补充道,不管武耀是谁的孩子,他们都是真心当自己的亲生儿来养育的。但是他们没有将他培养成材,却是愧对姐姐的。

  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善善有过孩子,想必是她发现自己有了孩子,愧对我娘,所以才掩人耳目,悄悄把孩子生下便弃在她的弟弟家。等到后来,善善看见我如此憎恨淡承嗣,更是不敢把此事告诉我,只有在暗中悄悄关心自己的儿子。

  我想起之前善善多次打听武耀的消息,更是经常告诫三弟妻好好教育武耀,想必是对武耀报有很大的期望吧,希望他能出人头地,才能与我相认。她将自己的儿子起名叫做武耀,那对我的父亲是怎样的深情啊。

  做出这样事情的武耀纵然让人讨厌,可是他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受到了多大的拖累。如果他以我父亲、善善儿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地成长,他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善善的儿子,一定会是风度翩翩、深明事理的公子吧。

  啊……为什么我会这样的不幸呢,而造成这样不幸的是我自己吗……本来此时我应该与善善及弟弟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我遵照善善的遗愿来到了淡氏家族的祖坟,那曾是我刻意逃避的地方,作为女儿我没有一次来这拜祭过我的父亲,现在我依旧无动于衷。

  我并不清楚善善临死前吩咐我一定要来这的理由,她是希望我和父亲和解吗,还是希望我就此饶过淡氏家的人。

  淡氏毕竟曾经几代为朝廷大官,祖坟建在一块儿风水宝地上,只可惜到我掌权后,倒渐渐没落了。我找到了简陋草棚里的看墓人,问他我父亲淡允尚的墓在哪。

  那老人家上了年纪,眯起眼睛看了我一阵子,突然问道:“您是淡将军的二小姐吧?一个叫赵善善的,告诉我您以后会来叫我为您引路。”

  淡家的二小姐?好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这么说善善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她到底让我过来看什么呢。

  那老人家说完就引着我往外走,我这才发现他瘸了半条腿,拄着拐杖,一颠一走很是激动的样子。他带着我走,却走过了淡氏的祖坟,我快步跟着他,焦虑地想知道前面到底是什么。

  他带我来到淡氏祖坟外一块无人用的荒地,但就在靠近淡氏祖坟的边上,在树木的遮挡下,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坟包。

  那看墓人告诉我,他曾经是我父亲的副将,父亲对他有知遇和救命之恩,因此在父亲死后,他自愿过来一辈子在这为淡氏守坟。他说我父亲的遗愿,是与我娘葬在一起,为此他抛弃了淡氏的名号,在归回祖坟后,又让看墓人悄悄迁墓至此。

  但是我娘的尸身不是被我父亲草草处理抛至荒原了么?原来后来善善又悄悄将我娘的尸体找了回来,并花些钱将我娘葬在这里。父亲当时一时气急,后来知道善善的行为也睁只眼闭只眼了,后来他死后又将自己也葬在这里。

  听完这些,我并没有感动,而是感到了一阵愤怒。父亲这样又算什么呢?当初他将我娘虐待至死,死后与我娘葬在一起就可以补偿了么?我就可以原谅他了么?他这样做于事无补,他根本不配和我娘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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