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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四


  只听见那个二公子愤愤的声音:“她可是大爷刚刚花钱买下来的!凭什么让给他?也不打听打听爷是什么人!”然后听见鸨母讨好的赔笑声,她低低地说:“那位爷看上去来头也不小哇!”我睁开了眼睛,看见二公子那因不服气而扭曲的脸:“什么来头?爷老子可是这儿的知府!你让那人过来拜见我!”于是鸨母小心地指向一名男子,继续赔笑道:“那小的可不敢。瞧,就是那位爷。”我顺着鸨母的指向看去,暗暗惊叹,好一位仪表堂堂、气度不凡的男子。

  鸨母的眼光一向很准,她一定也看出了那男子的贵胄之气,所以才不惜得罪二公子过来说情。

  令人惊异的是,二公子见我看他也呆在原地,良久说不出话来。

  那男子气定若闲地笑了笑,走到二公子旁边,说:“我记得你父亲为我接风洗尘时,我看见过你。你是知府的二公子吧?”二公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小的有眼无珠,还请十二……”这时那男子伸出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你知道就行了。怎么样,二公子可否割爱将那女子让给我?”二公子连连点头。

  那男子转身对鸨母说:“不知若是要为这位小姐赎身要多少银两?”鸨母一愣,眼睛骨碌碌一转,最后媚笑着伸出两根手指:“云奴可是我们天香楼的招牌姑娘,最起码要二百两。”那男子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点头说:“好。我今日没带那么多银两,明日我会遣人送过来。那姑娘我就先带走了。”鸨母从没听过这样的规矩,有些急,但是二公子在旁边频频使眼色,她想想也就忍下没吭声。

  我看着眼前的突变有些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眼前这位公子买下我了吗?

  他和他的随从走出天香楼,我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我,说:“你已经是自由身了。别再到那种地方了,找个正经的事做吧。”我听了突然有些委屈,又不是我自己情愿到那种地方呀。

  他说完也没有管我,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

  我却没有离开,依然跟着他。

  那个男仆注意到了,连连回头看我,最后对他低低地说了什么,他才转过身来诧异地看着我,问:“你怎么还没走?”我有些无地自容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贵人花钱将我买下来,我愿意日后为奴为马服侍贵人,只要能收留我。”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在军中,怎么可以带着你这个累赘。”我听了一惊,原来他是军士啊。不过能让二公子如此忌惮,应该是级别很高的将领吧。难道是将军?可以有这么年轻的将军吗?

  这时那男仆说道:“军士们不少的衣服破洞该打补丁了,正缺少一名会做针线活的……男人手脚粗笨,补得歪歪斜斜的还不牢靠……”我马上接道:“我会做针线活的。”那男子有些无可奈何,转身没说什么。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该走还是离开。只见那男仆向我偷偷招了招手,我想毕竟他没有拒绝我,于是欢欢喜喜地跟了上去。

  后来我知道,原来他是当今圣上的第十二个儿子,难怪当时二公子说“十二”,但这是我无论如何想不到的。那样高贵的人怎么会来这种地方受苦呢?

  我在军营中除了为士兵们洗洗补补,每天还自主到十二皇子的军帐中为他打扫收拾。

  他刚开始拒绝,我也没放在心上,每日依然准时过来,他后来拗不过我,也就随我去了。

  我基本负担起整个军士们衣物的修补工作,虽然很累很辛苦,但是我每次看到他的军帐就会涌起一种温暖,便怎样都不觉得累了。

  每当夜晚时,只有他和我的帐是亮着的,他在苦读兵书,而我在缝补衣物。

  无论多冷,我的帐总是要打开一个缝的,就是为了无论何时抬头都能看到他帐中的灯火,那已经成为了我的幸福。

  他待人谦和,从不拿皇子的架子,军士上下都很爱戴他;他对我说话温和,然而我却总是感觉他拒我于千里之外,有点冷漠。

  直到有一次他突然问我:“你以前就叫云奴吗?”我微微吃惊,心中却涌起了好多好多喜悦。我摇了摇头说:“'奴'是后来鸨母为我改的名字……”我接着喃喃地说:“若不是我这样的境地,怎么会有女子以这个字为名呢……”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却仿佛回忆到什么,眼底渐渐泛上柔意。

  那样的柔意,是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服侍他久了,发现那样的柔意并不少见,每次他拿出那荷包时都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我曾趁着为他斟茶的名义,偷偷打量那个荷包,那个荷包……真的不太好看。

  我在心中揣测过无数次,那个荷包的主人是谁?宫女?不,听说宫中的宫女们手艺好得很;小姐?小姐都受过很好的教育,即便女红真的不好,也可以找丫环替做;乡野村姑?以他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又何必这样苦苦相思呢?

  多少次,我差点抑制不住自己脱口而出,那到底是怎样的女子?但是我终究问不出口,我甚至怕知道答案。

  日子就在我苦闷的揣测中过去,然后是太后寿辰,他奉命回京。

  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而我是如何忍着痛楚强颜欢笑为他整理行李,他回去是要见到那名女子吧?

  看到他离开的背影,我再也抑制不住掉下了眼泪。

  因为我的幸福在他身上,而他的幸福却在于离开我到别的女子身边……

  令人惊异的是,他很快就回来了。

  我不知他如何赶路的,只是回来时他那么狼狈,那么憔悴。

  他是倒在军营外,被人发现抬回来的。

  他发着高烧,口中不知反复说着什么,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听清了一个字:奴。

  我刚开始以为他是在叫我,但是无论我怎样呼喊他,他也不回应我。

  后来他的病好了,却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每日还是起早贪黑严格作息,却明显感到他变了。

  他常常眉宇凝重地望向远方,我知道那是京城的方向。

  那名女子怎么了?死了?还是负了他?

  我没感到一丝幸灾乐祸,他痛我也痛。

  他变得喜爱酗酒,常常是喝得醉醺醺,然后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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