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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三


  皇太极面色未变,漠然地乜了哲哲一眼,冷峻地道:“没出息的东西,打他出去。”

  “是……”哲哲起身退出时,朝我递了个眼色,我想她大抵是希望我能替豪格求情。可是她永远无法明白,皇太极是不会因为杀妻一事怪罪豪格的,因为在他眼里,豪格杀的并非是从小青梅竹马的妻子,而是莽古济的余孽。

  这晚除夕守岁,宫里照例大摆筵席,表面看上去仍是那般的光鲜热闹,以哲哲为首的汗妃们带着各自的孩子团团围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就连巴特玛?也带着托雅毫无芥蒂似的和大家打成一片,托雅的小手正紧紧地攥着淑济的袖子,十分依赖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而就在她们两个身旁,是面带微笑的娜木钟,身后的乳母嬷嬷怀里正抱着林丹汗的遗腹子,才一岁多的阿布奈。

  好奇特的感觉!

  她们居然能够坦然相处,仿佛这个大家庭原本就是一体的。

  囊囊福晋娜木钟进宫也有好些时日了,她和巴特玛?不同,她是个热情豪迈,却又不失头脑心计的女人,她的到来,让皇太极的后宫势力明显分出两个派别。如果说一开始唯唯诺诺的巴特玛?是不受重视的,那么如今添了个娜木钟,整个局势便立刻扭转过来。

  哲哲和布木布泰不得不花大把的精力与她们的情敌,或者说政敌来周旋,在这样两股势力的对峙和冲击下,反而让我这个身份微妙的人得到了充分自由呼吸的空间。

  哲哲和布木布泰借着科尔沁同族的身份,拼命拉拢我;娜木钟和巴特玛?借着蒙古旧识也极力讨好我。

  看着除夕喜气洋洋的家宴,再瞅了瞅身旁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太极,我忽然有点省悟,也许当初皇太极之所以肯让巴特玛?和娜木钟进宫为妃,基于一定的外在因素外,他甚至已先一步料想到了今日的局面,才会淡然默许。

  他的心思……果然不是常人能够轻易揣测。

  只怕,也唯有这般的城府,这般的心思,才能一统群雄,傲视天下吧!

  天聪十年正月初一,各府和硕贝勒携同大福晋一起进宫拜年,唯有岳托孤身前来,三跪九叩之后,朗声直言道:“豪格既杀其妻,臣妻亦难姑容!”

  我闻言先是一震,紧接着却见岳托跪在地上,腰板挺直,目光清澈,正气凛然,顿悟其意,不禁大感敬佩起来。

  他这是以退为进,反将了皇太极一军。

  皇太极眼中滑过一道寒芒,面上却是和颜悦色地笑道:“侄儿何出此言?豪格愚钝,你如何能跟他一般……你快些起来,回去好生宽慰侄媳。她额娘犯罪,与她无干!”

  “大汗仁慈!臣感佩于心!”说着又是磕了三个头,这才退了出去。

  我见皇太极的笑容渐渐敛起,忍不住扑哧一笑,赞道:“这个岳托果然有分与众不同的傲骨。”

  皇太极冷哼,“他一味偏帮他的福晋,将来必不得善终!”

  我不禁想起三年前莽古尔泰在大凌河御前露刀,岳托力排众议替他争辩,结果反遭牵连。如今莽古济一族获罪,旁人不敢非议,也唯独岳托一人站出来指责琐诺木杜棱的旁证毫无依据。

  岳托这个人,撇开他是否当真有意偏帮岳母家人,仅凭刚才与皇太极正面交锋的那分勇气和机智,便已叫人刮目相看了。

  “好了,别怄气了!”我推了推皇太极,笑吟吟地说,“人家夫妻恩爱,不忍分离,你将心比心,难道不能体谅些么?”

  皇太极眼眉扬起,微微有些动容。

  “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他当初在立汗的事上帮过你,而且……他的大福晋哈达那拉氏还是咱们兰豁尔的生母。”

  皇太极一把抓住我的手,感慨道:“罢了,罢了……若论以身作则,我这个做大汗的,第一个便难逃妻子的温柔乡、枕边风,还如何去指责他人。”说着,在我掌心处细细亲吻。

  我嘻嘻一笑,为他能听我的话,放过莽古济的长女,倍感欣喜。

  皇太极仍是那个皇太极,虽然他即将为皇为帝,但说到底还是怜我、爱我的皇太极!他爱我的心意,始终未曾改变!

  这之后,皇太极将取得的正蓝旗牛录和正黄旗牛录混编后再一分为二,组成新的正黄旗和镶黄旗,由自己亲自统领。又在原先的正蓝旗中抽调八个牛录给大阿哥豪格,并将豪格所统领的镶黄旗旗纛更名为正蓝旗。

  天聪十年正月初十,十一岁的马喀塔终于在皇太极的坚持下,下嫁额哲。因是嫡出的格格,嫁的又是蒙古察哈尔首领贝勒,排场自然又是不同。

  我知道皇太极是有些等不及了,非借着这场联姻把蒙古各部的人心全部拉拢过来才行,我原还想再把马喀塔留上两年的,如今只好作罢。

  漠南蒙古贝勒们果然识趣,在额哲的带头下,一齐上奏要求皇太极上尊号称帝。皇太极当即表示朝鲜乃是兄弟邻邦,也需与之共议,而那些外藩未至的蒙古贝勒们也需一一通知到。

  二月初二,皇太极以吊唁朝鲜王妃丧逝之名,命户部承政英俄尔岱、马福塔等,率领包括蒙古使臣在内的一百七十五人赶赴朝鲜,他们给朝鲜国王带去了一封以大金八和硕贝勒、十七固山大臣,以及蒙古十六部四十九贝勒的名义所书的信函,书曰:“我等谨遵上谕,遣使相闻,王可即遣亲近子弟来此,共为陈奏。我等承天意,奉尊号,事已确定,推戴之诚,谅王素有同心。”

  二月二十二,在皇太极一而再、再而三的敦促下,济尓哈朗终于迎娶苏泰进门。他摆明一副可有可无的态度,真叫人气煞却又无可奈何。

  皇太极怕济尓哈朗胡来,特意吩咐哲哲全权处理,既然大汗这般关照了,哲哲也不敢马虎,提前一天便把苏泰接到宫里,当晚送亲,更是亲自领着一群汗妃福晋们体体面面地将苏泰送上花轿。

  整场婚宴置办下来,仅筵席便开了一百二十桌,竟是比马喀塔下嫁那会儿还要风光热闹。

  三月初四,皇太极下令将文馆扩建,改成内三院,分别为内国史院、内秘书院、内弘文院。

  三月二十,遣往朝鲜的英俄尔岱等人返回盛京,略述经过,竟是在汉城险些遭到掠杀焚书,朝鲜国王不仅拒收信函,甚至还书信给明朝边将,告发大金国汗称帝之事。

  幸而英俄尔岱机警,从朝鲜逃回的同时还截到了那封书信……

  此刻,那封信就摆在皇太极的面前。

  “砰!”皇太极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案几上的笔架哗啦直摇。

  我上前扶住笔架,见他满脸怒气,不禁忐忑地取了那封信笺细细参看。

  信是用汉字写的,骨架端正,虽说不上绝佳,倒也透着几分清爽。

  “国运不幸,忽遇丁卯年之事,不得已误与讲和。十年之间,含愧忍辱,前为一番,以雪其恨,此我拳拳所注念者也。今满洲日益强盛,欲称大号,故意以书商议,我国君臣,不计强弱存亡之形,以正决断,不受彼书。满洲使臣,每日在此恐吓索书,我辈竟未接待,悻悻而去。都内男女,明知兵戈之祸在于眉睫,亦以决断为上策。大人可晓谕各处屯民知悉,正真贤人,各摅谋略,激励勇猛之士,遇难互相救助,以报国恩。”

  信写得文绉绉的,字里行间透着朝鲜的一国之君对大明边臣的唯唯诺诺。

  “丁卯年……丁卯年是哪一年?”

  “天聪元年。”

  “啊,天聪元年……”我拖长了声音,“那么那个时候我还在呢,发生了什么事?”

  皇太极原本愤怒异常,突然被我胡搅蛮缠地岔开话题,先是一愣,渐渐的眼神里恢复平静,露出一脉柔情来,“我不信你能忘了!”

  我抿嘴一笑,假装恍然大悟道:“啊,想起来了,可是大汗亲征,攻打锦州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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