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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约莫商谈了大半个时辰,岳托和萨哈廉才欢天喜地地去了。

  代善疲倦地揉着眉心,见我缓步走出时,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冲我笑了笑。

  我却半点也提不起劲来,闷闷地说:“你早知他们会来……”

  “啊,时候不早了,折腾了一宿,你早该饿了!”他突然打断我的话,兴致勃勃地唤来小太监,张罗起早膳。

  我眼睛一酸,险些又要哭出来了,“代善!我对不起你!”

  我来的目的何尝不是跟岳托他们一样呢?

  代善他……心里同样也是一清二楚的吧!

  “来!吃早点!”他笑吟吟地将筷子递到我手里,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刚才所说的话。

  我拿着筷子感觉手在不断发抖,望着满当当的一桌子菜色,满嘴苦涩,“我……没胃口,吃不下……”

  “东哥!只当我求你……陪我用了这顿早膳吧!”

  辰时,八和硕贝勒及满朝亲贵齐聚八角殿,我站在角落里,远远瞧见阿巴亥身着大妃盛装,在侍卫的押解下缓步经过十王亭长长的过道,昂首走向八角殿。

  我不忍再看,忙匆匆离了十王亭,一口气跑到东大门,找了处树荫底下蹲着,默默发呆。

  据说殉葬之人可选择服毒自尽,如若抗命不从,按制可命人用弓弦绞死,其手段相当残忍。

  瞧方才阿巴亥的模样,她似乎已经心灰意冷地放弃了任何抵抗。

  我无意识地啃着指甲,直到把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啃光了,咬到指肉,才觉出那份隐隐的痛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突然有片阴影罩下,我茫然地抬起头来,眼前金星乱撞,有些犯晕。

  “回去了!”皇太极伸手给我。

  “结束了吗?”我木讷地问。

  他点了点头,“巳时入殓,除大妃与汗同椁外,两位庶妃也会一同随葬,另外雅荪亦自愿殉葬……”

  我心里一跳,“什么庶妃?”

  “阿济根和德因泽,她们两个无所出,循祖制当殉葬……”他口气甚为冷淡,我却听得心惊胆战,阿济根和德因泽两人,曾经因为举报代善和阿巴亥的暧昧之情而被抬举为庶妃。而雅荪,更是当时奉命彻查此事的四臣之一……

  我心寒地扫了眼皇太极,那张俊朗的脸孔毫无表情,眼眸透出凌厉锋芒。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七月的酷暑一点也化解不了我心底冒起的阵阵寒意。

  这当真是遵循祖制么?还是……他有心杀人灭口?

  不敢再让自己胡乱地深入探究原由,我痛苦地摇了摇头。理智告诉我,要成为一代帝皇必然要做到心狠手辣,不可妇人之仁,这其实一点都不能怪皇太极,这是作为最高统治者所必须具备的特质,否则他便不适合当一个成功的皇帝。

  可是……在感情上,我不可能不受任何影响,把所有的事完全当做没发生一样。

  那个孤冷的、无情的,终将站在最高权力点上的清太宗,我以后是否当真能坦然地接受他雷厉风行的手段呢?

  我不知道……

  “我送你回去歇息!你的样子看起来很累……”他拖起我的手,温柔地拢在掌心里,“悠然,谢谢你。”

  “谢我?”我懵懂茫然。

  “嗯,谢谢你!谢谢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也谢谢你为了我付出那么多……”

  “我?我可什么忙也没帮上。”我低头跟在他身后,脚步迟缓僵硬。原本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去见努尔哈赤,是想借机夺诏书,只可惜他连一份传位口谕都没留下,根本无需我多费心思。

  然而……面对此时越来越有君王气质的皇太极,那个问题终于哽住了我的咽喉,令我不吐不快。

  “假如……那时我去了清河,大汗根本没病,或者说他背上的毒疽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严重,你会怎么做?”

  厉芒在他眼眸深处一闪而过,“他不会没病!我说他病了,他自然是病了!”他将我的手使劲攥紧,“我不可能再把你让给任何人!没有人能再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翌日,汗位继承人的问题再次在八角殿被抬了出来,莽古尔泰满以为在其同母胞弟十阿哥德格类等人的拥趸下,凭借自身的实力大可放手与代善、皇太极一争汗位,孰料代善突然转变态度,放弃自身角逐的权力不说,还转而一力保举皇太极。

  势均力敌的平衡感顷刻间被打破,胜利女神的天平彻底倒向皇太极。于是公议最终结果,一干人等达成一致意见,共同推选四贝勒皇太极为大金国汗。

  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皇太极并没有当场应允,甚至还婉言谢绝了众人的一番盛情好意。

  之后连续数日,代善、阿敏、莽古尔泰、阿巴泰、德格类、济尔哈朗、阿济格、多尔衮、多铎、杜度、岳托、硕托、萨哈廉……一个接一个地踩进四贝勒府。皇太极每次都避而不见,把一大堆人丢给哲哲去招呼应酬。

  有次给众人实在逼得急了,他便推诿说:“先汗无立我为君之命,若舍兄而嗣立,既惧不能善承先志,又惧不得上契天心。何况嗣大位为汗,需上敬诸兄,下爱子弟,国政必勤理,赏罚必悉当,爱护百姓,举行善政。其事诚难,我凉德才疏,恐难担此重任。”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人噎得够呛。

  我一开始并不担心,可是眼见日期一天天地往后拖,我到底还是先沉不住气了,“虽然以退为进是不错,可做得太过了,难道你不怕弄巧成拙吗?”

  皇太极只是将冰镇的绿豆汤一勺勺地喂进我的嘴里,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你不是很肯定代善待我之心至诚至信么,那就让我看看他的赤诚之心到底有多可信吧!”

  “咳!”我差点被呛到,连连咳嗽,这下子连我也险些被他噎死。

  我拿眼乜他良久,他才终于笑道:“好吧!我坦白交代——”顿了顿,渐渐收敛起笑容,正正经经地说,“测试代善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同时这么做,也是为了给老五他们一个面子。谁都有争汗之心,即便他们最后迫不得已推我为汗,可未必见得他们心里就有多真心乐见我登上大位。与其今后落话柄给他们,倒不如先给足他们脸面,这样做也使得八旗将士觉得他们这些贝勒们深明大义,有容人之量,今后统兵能更好树立威信……”

  我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味来。

  他将最后一勺汤水塞进我嘴里,然后细心地用帕子替我擦拭嘴角,“弄巧成拙么?那是不可能的……我心里早衡量好了一个尺度……”

  “那……还要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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