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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阿巴亥面上虽流露出凄惶之色,然而即使悲伤,骨子里却透出一股难得的镇定果敢。我冷冷地瞅着她,总觉得她自打努尔哈赤咽气的那一刻起,心里便已然拿定了主意。

  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一旦说出来,恐怕足以让我心惊肉跳,生不如死。

  “大妃!”车外有人谦卑地小声说道,“诸位贝勒阿哥、王公大臣都出城迎殡来了。”

  阿巴亥应了一句:“知道了。”手帕子捂着脸,哀痛的哭声随即放开,哽咽道,“请八位和硕贝勒移至八角殿,大汗有遗诏待宣……”

  我心一跳,瞪大了眼“唔唔”哼了两声。

  她掩着脸微微侧过头来,车内光线虽暗,我却分明看见她那双眼中充斥了恶毒的怨恨。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我估摸着该是四更天了,阿巴亥坐在八角殿的龙椅上,死死地盯住了我。

  我被五花大绑地扔在她脚边,嘴里塞了厚厚的布团。她似乎还嫌不解恨,瞅着八和硕贝勒未到,竟不时地拿厚厚的鞋底踩我的手指,疼得我眼泪迸发,偏又喊不出一个痛字。

  少时殿外太监通传,阿巴亥整了整衣裳,仍是拿帕子掩了脸,身子半靠在扶手上,嘤嘤哭泣,瞧那架势似乎已是肝肠寸断,哭得就快昏厥脱力了。

  我没工夫看她唱作俱佳地演戏,两只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大门,果然一阵散杂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慢慢传开,紧接着身着缟衣素服的一干人等鱼贯而入。

  皇太极位列其中,八个人列成两排,才要躬身行礼,他忽然目光直愣愣地定在了我身上。

  我眼睛一酸,憋了那么久的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滚落下来。

  正当一干人行礼的时候,皇太极一个箭步冲了上来,阿巴亥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举动吓了一跳,身子往龙椅后猛然一缩。

  皇太极却是直扑向我,伸手扶我起身的同时,目光冷厉地射向阿巴亥:“不知我的妻子犯了什么错,大妃需如此惩罚她?”

  阿巴亥惊惧莫名,脸色刷地白了,哆嗦着呢喃:“你……你说什么?”目光垂落,盯在我的脸上,“她是你的……不!不!不对!她是妖女!她是叶赫那拉布喜娅玛拉!”她精神一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昂然道,“大汗临终有命,要她依礼殉葬!”

  一时间殿上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皇太极冷道:“大妃莫是悲伤过度,神志迷糊了吧?谁人不知我表姐布喜娅玛拉格格,早在十年前就歿于喀尔喀了。这分明是我的侧室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我承认她确有几分像我表姐,可是明眼人一瞧便知,她俩的年岁可相差得大了去了!”

  “不错!她的确是我阿玛的侧福晋……”一人站前挺身说话,我一瞥眼,见是豪格——他自成人起,便接替杜度掌管了镶白旗。

  阿巴亥被他们父子两个一逼,刹那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额娘!”多铎走了过来,伸手扶住母亲,“您累了,歇歇吧。”

  阿巴亥惨然道:“连你也不相信我?连你也怀疑我?”

  “额娘,这个女人我见过,她的确是八哥的侧福晋……”

  阿巴亥猛地摔开多铎的手,腰背倔强地挺得笔直,目光傲然地一一扫过阿济格、多铎、岳托、莽古尔泰、阿敏、皇太极、豪格,最后停留在代善身上。

  代善佝着背,低垂脑袋一言不发。我心里轻轻颤抖,未等多想,阿巴亥已然开口喊了声:“大贝勒!”

  代善迟迟未动,像是入定的老僧,对外界的一切事物完全失去了感官知觉。

  阿巴亥朗声道:“大汗遗诏——命十五阿哥多铎继汗位,大贝勒代善辅政!”

  一句话砸下,犹如石破天惊,多铎固然惊得目瞪口呆,就是其他贝勒们也一个个吃惊不已。

  努尔哈赤生前的确是格外喜爱多铎这个儿子,甚至在他还未成人前便偏心地分配了镶黄旗牛录人口给他。但是,要一个十二岁、毫无军功的孩子来做大汗,无论如何也不足以叫人信服。

  二贝勒阿敏冷哼一声,完全不把阿巴亥的话当回事——阿敏虽无资格竞夺汗位,但是要让他拥护多铎继位,只怕比登天还难。

  三贝勒莽古尔泰大笑一声:“多铎凭什么做大汗?他若是能当大汗,那大金国人人都能当大汗了——我亦能说这个大汗我也能当得!”

  阿巴亥面色铁青,多铎小声喊道:“额娘……”

  “大汗遗诏如此,你们有哪个不服的,只管到大汗灵前说去!”阿巴亥语锋一转,将一触即发的尖锐矛盾直接丢给代善,“大贝勒!大汗命你辅政,你如何说?难道眼看着大汗尸骨未寒,便由着你的兄弟们罔顾汗旨,抗诏不遵么?”

  原来……这就是阿巴亥拿定的主意!

  一场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定下的赌局!

  毅然放弃自己三个儿子中年长的两位,选择最年幼的多铎继承汗位,同时提出让代善辅政——如果事情进行得顺利,按照努尔哈赤生前所言,代善甚至可以娶了阿巴亥,做一个真正大权在握的辅政汗王,架空多铎。

  好个阿巴亥!才不过短短十个小时,居然就能想出这种两全其美的法子!汗位、权力、爱情、男人……她将自身利益精算到了一个最佳平衡点上。

  代善始终低着头一语不发,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要他站出来说上一句话,相信凭借他大贝勒的威信和地位,阿巴亥的假遗诏之说有可能会当场变成现实。

  “唔唔!唔唔……”我用肩膀撞向皇太极,焦急地示意他解开我的束缚。

  皇太极本在凝目出神,这时才反应过来,三两下便将我的手脚解开。我拔下嘴里的布团,大叫道:“大妃撒谎!大汗临终根本没有留下任何遗诏!”

  阿巴亥面如纸白,下垂的手指微微发颤,然而脊背挺直,神情傲然,却是丝毫未见慌张,“你这贱人凭什么说我撒谎?”

  我尚未开口争辩,皇太极已然笑道:“撒不撒谎的,这只有大妃自己心里最清楚,只不过……”他伸手往阿巴亥面前摊开,“我想看看诏书!”

  阿巴亥神色微变,阿敏和莽古尔泰等人一拥而上,齐道:“不错!请大妃出示诏书!”

  “大汗是……口谕传诏,并未有……”她低声嗫嚅,眼光求助地投向代善,然而代善充耳不闻。

  四五个人将阿巴亥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道:“没有诏书,如何可信?”

  代善的袖手旁观让阿巴亥顿失先机,顷刻间落于被动,捉襟见肘的慌乱下,她瞥眼看到了我,不由得满目怒火:“你们不信大汗遗诏我也没办法,只是这贱人是大汗亲口宣旨下令陪葬的,当时守在舱门之外的一干侍卫可以作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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