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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最终,阿巴亥带着儿子含愤离开内宫。她自十一岁嫁与努尔哈赤至今,生养三子,当可谓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享二十年的富贵荣华,末了却是落得如此下场,不禁令人欷歔感叹。幸而十二阿哥阿济格已然成人,又是镶白旗旗主,在宫外自有府邸私产,可保母亲、弟弟不至于流离失所,困顿无依。

  大贝勒代善因此绯闻声名大为受累,他原是四大贝勒之首,军功卓著,众望所归。如此一闹,眼看已然稳握在手的储位开始变得虚幻如梦。

  四大贝勒之中,三贝勒莽古尔泰因为弑杀亲母已为努尔哈赤不喜,外界舆论也是对他颇多微词;二贝勒阿敏自打生父舒尔哈齐亡故后,努尔哈赤便将其交由衮代代为抚养,养母衮代私盗宫中财物,阿敏难逃其咎;大贝勒代善与大妃往来过密,虽无查实有过分行为,然而却已在努尔哈赤心上扎了一根难以抚平的尖刺……

  天气渐渐转热,近两月来皇太极深居简出,每日空闲下来,只是陪我静静地读书,偶尔兴致高昂,还会和我就三国里面人物之间的权谋争斗,拿出来调侃品评一番。

  他面色平静无波,只是在讲到如何布控,如何撒线,如何设局时,深邃的眼眸中自有一股幽暗的漩涡在打转。一开始,我还会和他争辩几句,到得后来却多是他讲我听。

  论起这种权谋之术,自小便心机难测、城府高深的皇太极自然要比我强出百倍!

  我唯有藏起满心淡淡的悲哀,看着他在谈笑风生间,貌似韬光养晦,实则已悄然施展手腕,轻易地将整个局面翻转……

  入夏,稍稍恢复平静的赫图阿拉城再次掀起轩然大波。

  努尔哈赤的叔伯兄弟、贴身侍卫阿敦,私底下秘告大贝勒,说皇太极联合莽古尔泰、阿济格准备伺机暗害于他。代善得知消息后惶然,无奈之下赶赴大汗处,恳求努尔哈赤主持公道。

  努尔哈赤连夜将皇太极召进宫去,让这几个儿子当面与阿敦对质。

  皇太极离开后,我从床上爬了起来,赤脚踩在地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凄凉黯淡的月色,心里绞痛得已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丑时三刻,院外脚步声窣窣响起,我茫然回头,只见皇太极一脸阴郁地走进门来,烛火跳动,投影在他脸上勾勒出强烈的明暗线条。我哑然失声,抄起桌上那册《三国演义》,愤怒地高高举起,用尽全力掼向他。

  “啪嗒”,书册被他举臂挡落,沉重地摔在地上,在这寂静深夜,发出的声响大得吓人。

  胳膊缓缓放下,他脸色晦涩,凝结的眉心透出一缕愤慨之气。

  “为什么?为什么……你已经赢了,为什么非要做得这样赶尽杀绝?”我尖叫,浑身战栗。

  他嘴角微微一撇,“你也信这些无稽之谈?”

  我怅然悲凉地笑了一下。

  无稽之谈吗?他难道当真以为我傻傻的什么都不懂吗?

  “此事父汗已有公论,无须再提!”他扭过头,径直走向床头坐下,右手拍了拍床板,“天亮尚早,我乏了,过来陪我躺会儿……”

  “不能放过他吗?真的不能放过他吗?”我痴痴地问,眼泪不自觉地流了下来,“他已经失去嗣子之位,你为什么还非要置他于死地?皇太极……你的心未免太狠了……”

  “我狠?!”他噌地跳了起来,激愤莫名地低吼,“我本来不想杀他的,杀了他对我不见得有多大的好处,弄不好还会引火上身,得不偿失……但是!”他突然大步向我冲了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痛心地瞪着我,“你看看你,你的眼泪是为什么流的?你能说你心里没有他?那日在书房我见你落泪,你知道我是什么滋味?悠然……是你对我残忍,我说过要你把心完完整整交给我,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什么你始终对他难以忘怀?他有什么好?他到底有什么好?难道我当真比不上他吗?”

  我摇头,泣不成声,“不是……”

  “你是我的!你只属于我!”他一把抱住我,双臂环紧,勒得我胸骨生疼,“他存在一日,你便永远不能忘了他!我和代善之间,注定只能有一个胜利者!我要你完完整整地只属于我一个人!”

  “够了!”我厉声尖叫,挣扎着推开他,“说什么完完整整,独一无二……你总是拿这些来苛求我,那么你呢?你自己还不是娶了一个又一个?我算什么?我在你心里又算得什么?够了——够了!我受够了——”

  “你……”

  我蹲下,把脸埋在臂弯里,放声痛哭。

  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任性地发泄着自己心底的不满!

  “咣!”黑暗中听得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砸碎了,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泪眼蒙眬地抬起头,晕黄昏暗的室内,青溜溜的地砖上散落了满地的瓷片,皇太极已杳然无踪。

  大门洞开,夜风呼呼地吹了进来,满目凄冷。

  那晚对质一事最终成了个大笑话,皇太极、莽古尔泰、阿济格矢口否认,阿敦百口莫辩,最后只能背下这口黑锅。

  努尔哈赤以恶意挑拨贝勒、阿哥之间关系的罪名,将这位正黄旗的统领亲信缚以铁索,囚禁牢中。

  一场风波就此压下,然而从那天起,我和皇太极之间却开始陷入沉默的冷战。居然有一月之久,他未再踏足我所居小院半步。

  萨尔玛几次劝我服软认错,我只是狠心咬牙,不肯低头俯就。过得几日问歌玲泽四贝勒最近都在干些什么,她先是面色尴尬的支吾,后在我的再三追问下,才道出实情。

  “这月余,爷独自睡书房,只是常常喝闷酒,有几次醉了,便去了西屋……”

  我一颤,愣愣地说不出话来。

  西屋……那是,葛戴的住处!

  心痛得无法形容,皇太极的报复手段比任何东西都更能伤我!

  六月,冷战持续,萨尔玛已不敢再奢求我主动去找皇太极,每次总会以怜悯的眼神偷觑我。她和歌玲泽揣摩不透我的喜怒,只得在我身边战战兢兢地服侍,格外用心。

  七月初三这日早起,我习惯性地望着身侧的床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正准备唤歌玲泽进来,忽听门上轻叩,“主子……起了么?”

  “嗯。”我随口应了声,翻身下床穿鞋。

  门扉拉开一道缝,歌玲泽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主子……大福晋来了!”

  我才穿好鞋站起,听到这话不由得一怔。

  哲哲……她来找我做什么?这一年多,除了过年祭祀时见过她一面,我和她之间再无交集。

  茫然地穿戴妥当,歌玲泽和萨尔玛进来伺候我漱洗,完了又奉上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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