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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身子微微一颤,我眼眶发热。

  “不要再跑了……不要再离开我了!我们还有多少日子可以一起携手度过?你难道当真那么排斥我,不愿和我在一起吗?”他喃喃低语,柔情无限,我心里的那点执著在慢慢被他融化,“你明明知道,我心里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你,如何还能一次次无情地伤我?我把整颗心都给了你,你如何还能狠心把它丢了……”

  “我没丢……”眼泪啪地滴在他胸口,我搂紧他,鼻音浓重地说,“我没丢……即使丢了性命,也不会丢……我是爱你的,皇太极!只是求你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妻妾之一,我自私,我小气,我固执……我就是无法忍受和别人一起分享你……”

  “傻瓜……傻女人!”他动情地吻我,唇印不停地落在我的额头、鼻尖、双靥,“自私的人是我,不是你!是我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我想要你陪着我,悠然……你可否成全我的自私,把你的心给我,完完整整地交给我……”

  前几日偶然在书房翻到一册《三国演义》,虽然是竖排繁体版本,却仍是让我欣喜若狂。皇太极这几年对汉文化的研究嗜好越来越广,书房内搁了好多汉文古典著作,但多半是涉及行军打仗的兵法书籍,我对这些缺乏兴趣,便只拣了自己看得下去的一股脑搜刮了回来。

  “主子!爷今儿进宫议事,方才让巴尔回来传口讯说,晌午怕是回不来了,让主子不用等他进膳……”

  我正忙着埋头啃书,于是含糊地应了声:“知道了,知道了。”

  “主子……”歌玲泽踱步不走。

  “还有事?”

  “是……那个,乌拉那拉侧福晋来了!您见是不见?”

  我一怔,把神志从书页上硬生生地拉回。这几日,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哲哲每日都派人来问候,还不时地命人炖了补品送过来,说是给我养伤之用。哲哲的用意一时三刻我不是很能弄懂,她好像是在巴结我,又好像只是在传达一种以上对下的关怀,这种含糊不清的做法让我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意图,只得拖着迟迟不见她,将她的“好意”拒之门外。

  但是,葛戴……我见还是不见呢?

  早知道她最终还是会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来找我,无论如何,我与她毕竟主仆一场,看在她以前服侍我的情分上,我也不该对她如此绝情。况且,有些事不给一个答案,是更加容易让人胡乱产生遐想的。

  “你让她进来吧,一会儿没我的吩咐,你和萨尔玛都不许进来,也不用守在门外伺候,去园子里给我摘些花来插花瓶吧!”

  “是。”

  合上书,我略略定了定神,从椅子上站起直接走到门口。葛戴进门时是低垂着头的,待到下颌缓缓扬起,看清近在咫尺却无声无息的我时,她果然被出其不意地吓了一大跳。

  我不动声色地望着她,她呆呆地盯着我看了好几分钟,忽然双肩发颤,扑通一声跪到我面前,抱住我的膝盖放声大哭。

  “侧福晋这是做什么呢?你这不是要折煞我么?”

  她抽抽噎噎,泪流满面,死死地抱住了我,“格格!格格……你毋须瞒我,如果连格格都认不出来,那我还不如瞎了双眼呢!”

  我微微动容,心底涌起柔柔感动之情,“你起来!堂堂大金国四贝勒福晋,如何跪地哭泣,失了应有的仪态气度?”

  “在格格面前,我哪里是什么贝勒福晋?我不过是格格的丫鬟……我这辈子都是格格的丫鬟……”

  “好了……你也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儿子都已十岁,怎么还能哭得跟个小孩子似的?快起来吧!”

  “格格……”她放开我,抽抽噎噎地从地上爬起。

  我指了指一旁的绣墩,“坐着说话!”语气尽量保持淡定从容,不让太多的情感轻易外露。她略显局促地坐下,用帕子拭着眼泪。“以后‘格格’‘主子’之类的称呼不必再提,我如今是扎鲁特博尔济吉特氏!”

  她明显一震,忙收了眼泪,肃容道:“是,我明白。”

  我仍回椅子上坐了,将《三国演义》的书册重新打开,入目皆是团团墨点,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满脑子乱哄哄地整理不出一句完整词语。余光偷偷瞥去,发现葛戴亦是如此,神情紧张,透着尴尬与不适,未施脂粉的脸上挂满泪痕。

  “那……那……”她嗫嚅两声,脸憋得通红,“我该如何称呼你……”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生疏感渐渐淡去,我似乎又重拾当初与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鬟打趣的轻松感觉,于是轻笑,“你莫忘了,你早已认我为姐。”

  “姐……姐姐!”她细声细气地喊了我一声,不好意思地笑了,但紧接着眼圈红起,又是一串泪珠滚下,“为何你的脸……”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左侧脸颊,“很早之前烫伤的,疤痕很丑陋么?”

  “不,不是……”她连连摆手,“那粉色的印子扑了粉,不仔细看根本瞧不出来,我只是……只是觉得奇怪,姐……姐姐,这些年竟似一点都没有改变,仍是跟我记忆中一模一样。前几日乍见一下,我竟是不大敢认,还以为……是我认错了。”

  “你这是在安慰我呢。”我呵呵轻笑,“岁月最是无情,红颜如何不老?”

  “不!我不是在安慰姐姐!”她见我不信,着急起来,站起身四处张望,随后从梳妆案几上抓过一面铜镜,“不信姐姐可以自己看啊!”

  我下意识地将头往后仰。自从毁容以来,我对镜子避如蛇蝎,很忌讳再看到自己脸上疤痕累累的模样。

  鎏金镜面在眼前闪亮地耀了一下,我不禁愣住,镜中的那张脸似是而非,恍惚间瞧着像是东哥,又非是东哥,然而面色红润,神采飞扬,竟完全不像是一个三十多岁女人该有的神韵。

  怎么会这样?这个人是谁?镜中的人难道是我么?

  我不敢置信地一把抓过铜镜,震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姐姐是如何保养的?平时都吃些什么滋补养颜……”

  我茫然地看着镜子里的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啼笑皆非,百感交集。自打进入这身体以来,发生过太多怪事,却没有一样像现在这般诡异的。

  我噌地弹跳站起,悚然地把镜子翻转合在桌面上,呵呵干笑两声。葛戴见我神情古怪,不解地看着我。我嘴角抽动两下,最终咽下满腹惊悸,惶惶地撇了撇嘴,胡乱地找话题岔开:“啊,那个……你最近过得好么?你儿子好么?”

  她面上忽然一黯,眼泪竟然再次潸然坠落。

  “又怎么了?我可不记得你以前是这般爱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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