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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除了蒙古的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以及最早入府的侧福晋乌拉那拉氏,钮祜禄氏,还有就是主子您了!”

  我啊的一声低呼,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么些年,皇太极除了努尔哈赤指给他的女子,竟是没有再娶其他妻室?

  心房强有力地收缩,怦怦怦地越跳越快……八年了,从他十六岁初婚起始至今已有八年!为何他的子嗣竟是如此稀少?

  两颊渐渐烧了起来,我脑子里晕乎乎的像是在煮粥。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啊?皇太极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怎么可能……

  当年的一幕幕往事瞬间在脑海里飞快闪过——他费尽心机,暗度陈仓地娶了葛戴;又为了辟谣,把戏演足,不惜宠幸葛戴,直至她怀孕生子。

  “……给你了!你要收好,别再……打碎它了……”

  “一生一世,不离不弃……你就是我的一生……”

  耳边回荡着他真挚深情的话语,一遍又一遍……我忽然含泪笑起,那颗受伤的心渐渐被暖意包融。

  真是个傻瓜啊!

  原来这么多年,痴迷犯傻的人,并不只我一人!他,同样固执地做着傻事!

  无可救药的……傻瓜!

  年末,我的病忽见起色,病症竟是轻了许多,于是刘军又替我重开了方子,对症下药。皇太极只是不信,适逢年底正忙得脱不开身,他便特意派人来把刘军所开药方取了去。我这时方知,原来自打我得病起,皇太极抽空便钻研汉文医书,半年多下来,已对中医病理颇有见地,就连刘军那样的老医官在他面前也不敢有半点轻忽糊弄。

  因着即将过年,我身子也好得利落了些,虽然不免咳嗽,盗汗潮热,但总的来说,已比大半年前那种奄奄一息、随时会昏厥晕倒的情形强出数倍,于是便打发歌玲泽和萨尔玛整理屋子,我则第一次单独走出了院子,在雪地里稍稍踩下两个脚印,添了几分好心情。

  大年三十,照例内城宫里是有家宴的,这又是大金国天命年的第一个新年,是以城内热火朝天,鞭炮声响彻不绝。即便这处别苑离得偏远,也难以抵挡住那份热情洋溢的新年气氛。

  我料定皇太极今日必得在宫里赴宴,无法出城,是以戌时一过,便让萨尔玛通知门房锁门熄灯。

  这边歌玲泽伺候我方躺下,我正打算等萨尔玛回来,便放她回去与丈夫守岁团聚,却猛然听见她在前窗廊下惊喜万分地嚷了起来:“奴婢给贝勒爷请安!贝勒爷吉祥!”

  我大吃一惊,一挺身从被褥里坐起,直愣愣地看着那道宝蓝色的身影跨进了二门。“哦!”我捂住了嘴,惊喜得说不出话来。

  他瘦削的脸颊冻得微红,星眸微眯,显出几分醉意,萨尔玛在他身后捧了他的斗篷,悄悄地向歌玲泽打手势,歌玲泽随即会意,笑嘻嘻地给皇太极和我行了跪安礼,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

  房内熏着香炉子,我知道他素来不爱闻这种女儿香气,正想叫住歌玲泽,他却突然往床沿上一坐,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今晚不用处理公务,父汗准了我的假,三天……”他扭过头,含笑看向我,“我有三天的时间可以陪你堆雪人!”

  我这时才真切地感觉出他恐怕当真醉了,平时的皇太极绝不会露出这种顽皮的表情。这让我仿佛又回到了他少年之时,回到那段无拘无束的纯真时光。

  “醉了?”我掩唇轻笑,“不是说要闹一宿么?怎么这会子却又跑了来?”

  “见着我不高兴?你不想我么?”他侧过身,目光灼热地投在我脸上,逼得我脸颊莫名一烫。

  “悠然……”他忽然饱含深情地唤了我一声,我满心欢悦,柔柔地应了一声。四目相对,他伸出右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我下意识地往回缩。

  虽然面上的烫伤疤痕经过这么久的调理敷药痕迹已经很淡,但它总是以一种明显的瑕疵姿态存在着,无法磨灭。我虽然不会介意这张脸孔的美丑,但是我却无法不去在意皇太极心中的观感。

  “最近你的气色越来越好了!”他忽然一笑,缩回手去,脸上没有一丝不悦。反顺手将我滑落至胸口的棉被重新拉高,柔声哄着我说,“睡吧,等明儿天亮,我陪你到院里堆雪人!”

  “嗯。”我滑下身子,将自己埋进被窝里。

  他撩着我的长发轻轻放置在枕上,然后替我掖紧被子,“那我也去歇了……难得睡这么早,还真有点不大习惯呢。”说完起身,慢慢走向外间暖阁。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我忽然不忍再看,心酸地将脸偏过,深深地埋进被褥内——皇太极和我,注定无法有太多亲密的接触!我俩之间,如今纯粹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爱恋,我不知道这样的状态还需要维持多久,如果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八年、十年……那对于皇太极而言,实在是太苦了。

  何况,暂且撇开他在生理上是个正常男人不说,仅仅作为大金国四大贝勒之一的皇太极,若是想顺利地取得汗位,子嗣后代必将成为一个重要的晋身条件。其实现今统观大金国内政,四大贝勒之中,皇太极不过位于最末。

  虽然他以一个自幼丧母、无兄弟姐妹扶持的阿哥,能够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已是奇迹,但就大金国未来储君之位而言,仍是机会渺茫。只因在皇太极之上,大贝勒代善,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论身份地位军功,无论哪一个的条件都要比他优越甚多!如果再在子嗣香烟上落后于人,那他的储位之梦,要想在竞争对手中后来居上的几率几乎就成了零。

  我揉着发疼的眉心,不由得心烦意乱起来。出于私心,我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心爱的男人与人分享,甚至每次想起他另有妻妾时,总会一阵别扭,往往宁愿自欺欺人地选择忽略遗忘这个事实。然而……于公,我又实在负累他太多。他是未来的清太宗,是大清的开国皇帝,如果因为我这个应死却未亡错落时空的灵魂而搅乱了他原本的命数,令他最终无法实现他的伟大抱负,那我当真会愧疚自责一辈子……

  这个恼人的问题困扰住了我,我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宿,只觉得心神倦乏,烦扰不堪,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全之法。

  朦朦胧胧地听到远远传来更鼓梆响,竟已是四更,意识这才渐渐放松,只觉模糊间碎梦凌乱,一夜闷咳不断,汗湿衣襟。

  天命二年正月,新春的味道尚未散尽,便又热热闹闹地迎来了蒙古的朝贡。科尔沁贝勒明安亲自带部众朝贺,大金汗努尔哈赤待之以隆礼,这下子赫图阿拉再次沸腾喜庆,重拾新年气氛。

  明安来朝让我愈发看明白了一件事,其时蒙古势力太过庞大,努尔哈赤不可能像蚕食女真各部一般将蒙古各部侵吞下肚,既然打不下,他便转而求和。满蒙联姻便是一种求和的重要手段。科尔沁除了许婚努尔哈赤外,代善、莽古尔泰分别亦有许婚,这说明他们将未来的砝码压在了这三人身上。

  阿敏是侄子,又是舒尔哈齐的一脉,所以除非他谋逆夺位,否则努尔哈赤绝不可能把汗位传给他!四贝勒中当可先把阿敏剔除在外——蒙古人考虑得可真是精明。

  那接下来呢,还是要看子嗣吧?与蒙古人有血缘关系的子嗣,具有满蒙血统的后代,这个应该是关键吧?

  我在矛盾的痛苦煎熬中度过了三个月,到得春末,病情大为好转,刘军诊脉后告知,如若再服用一个月药物后无加重反弹,则可停药,以后多注意保养即可。皇太极得悉后喜出望外,然而接下来刘军一句含蓄隐晦的话语却将我俩刚刚燃起的那点喜悦之心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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