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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他眼神郁悒,薄薄的嘴唇紧抿,透着痛楚和怜惜。我嘴唇咬出血,轻轻环抱住他,下颌搁在他的肩头,贪恋地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淡淡薰香。

  他娶妻,他生子,他称帝……他日后的一切一切都将再与我无关,毫无纠葛!他有他的生活!他终有一天会彻底遗忘幼时对我的那份依恋之情……

  “忘了我吧……”我幽声吁叹,眼泪滚滚落下。

  “你答应过要陪我一生一世……”他咬牙,声音里逼出一丝嘶哑。

  “你也答应过我很多!”这句话才逸出唇瓣,就见他面上血色尽失,唇上微一哆嗦。我懊悔不已,明白这话太重太直,已然伤了他。眼前一阵眩晕,金星乱撞,我抓紧他的衣袖,忙闭了闭眼定神。

  “我原以为……你该明白我……”他痛苦的低语响彻我耳边。

  我泪流不止,睁开眼,眼前的那张面容有些模糊不清,我微微喘气,难过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原以为……即便这世上所有人都误会我,你总是最了解我的那一个!”他有些绝望,悲凉地叹息。

  我身子发颤,就快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大哭起来,然而想到他的将来,我与他再无交集,不由得狠下心肠来,吸气,“你把我想得太好了!其实,我不过是个普通女子,会妒会恨……你其实也并非当真是爱我,不过就是念着从小在一块的情分,如孩童依恋母亲般……”

  “你明知道不是!”他突然爆出一声怒吼,眼神凌厉,寒芒毕露地瞪视我,“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到赫图阿拉来,为的又是什么?”

  我勉强扯出一丝笑来,轻声说:“我要嫁人了!这次是真的……不用再被当做一枚棋子送来送去,这一次……我可以真真正正地成为新娘!”

  他不说话,眼里有怒、有恨、有惊、有颤……那样的眼神极端癫狂恐怖!我几乎就要在这种眼光的扼杀下窒息而亡!

  “要嫁人?”

  “是……”无法呼吸,眩晕感越来越强烈。

  “你心甘情愿?”

  “是。”

  “你……”他突然掐住我的脖子,然而手才触及我的肌肤,那看似强硬霸道的力道却转瞬消失,化做温柔的抚触,“你就这么绝情绝义地抛下了我!那我这么些年,委曲求全做的这一切,又都为了什么?被你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完全抹杀掉了么?你怎么可以……如此狠心绝情?”他喃喃,声音战栗,“这不是你!这不是那个我认识的你……你在骗我!”

  我猛然心凛,身子往后仰倒,从他怀里挣脱开去,“皇太极!忘了我……你会有更好的……你,你……”凝噎哽住,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无法一一尽诉,只得颤抖着说,“你会得到你最想要的!”

  他凄凉讽刺地望着我,冷笑,“我最想要的?我最想要的……”

  他的表情太过于刺痛我的心,我不忍再看,怕自己克制不住情绪,强撑的坚强会在下一秒钟在他面前全盘崩溃。于是我狠下心将头拧过,大声叫道:“停车!”

  马车在颠簸中终于停下,我掀开竹帘,不敢回头,生怕自己冲动反悔。牙关紧咬至发麻,我越过车夫,纵身跳下车架。

  雨下得极大,气势磅礴,雨点子砸在我脸上,疼得钻心。我任由雨水冲刷尽我的泪痕,昂起胸背离马车大步朝前走。

  约走了百余步,忽听远远地传来嗬的一声,车辘隆隆之声透过哗哗的雨声沉闷地传至耳边。我心里一凉,猛地转身,只见茫茫天地间,那辆灰色的马车在雨里渐行渐远,最终化做了一个小点。

  我颓然跌倒,摔坐在了泥水里,感觉一颗心被人用刀子活生生地剜去了,鲜血淋漓……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阵剧烈的闷咳,几乎耗尽我所有残存的气力。我疲惫地趴在泥泞的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沙哑疼痛的嗓子里突然有种腥甜的气味直往上冲。我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便听自己“咳——”的一声,竟是喷出一口鲜红的东西。

  那抹触目惊心的血色随即被雨水冲刷殆尽,只在眨眼的瞬间。若非此刻我的舌尖仍残留那股腥涩,定会以为方才一幕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罢了。

  心突突狂跳,我又惊又惧,抚着疼痛的胸口愣愣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马车隆隆之声飞速传来,视线朦胧间看见方才乘坐的那辆马车竟又返转,转眼奔到我面前。

  车夫从架子上跳下,奔走间高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我惊疑不定,无法说清此刻的心情,懵懵懂懂地任由他搀我起身,“我家主子方才半道冒雨下了车……吩咐我来,先送姑娘去尼雅满山冈……”

  心……痛如刀绞!

  皇太极!皇太极……我终于再难自制,趴在车架上放声恸哭。

  六月,布扬古将我许婚于蒙古喀尔喀扎鲁特部贝勒吉赛,明抚顺游击李永芳以为不妥,认为既是努尔哈赤已聘之女,再许另嫁可能会再次引起与建州的冲突。然而布扬古为了拉拢吉赛,学建州那般实行满蒙联姻政策,故而任意为之。

  七月,在布尔杭古护送下,我换上一身簇新的大红嫁衣,坐上了去往喀尔喀草原的送嫁车辇。然而车队方行数里,便受阻停歇,据前方探哨回报,竟是发现建州努尔哈赤率兵三千人,屯驻南关旧地,阻挡住了去路,蓄势待发。

  布尔杭古惶然失色,带着送亲队伍仓惶逃回叶赫西城。李永芳见形势危急,为防止建州吞下叶赫,势力做大,便多方调兵,同时出面进行调解。

  七月中,努尔哈赤为形势所迫,只得暂时息兵,退回建州。送亲队伍最后在明军的庇护下顺利成行。

  在离扎鲁特尚有半日的行程时,车队停了下来,整装休息。我揣测这多半是在等迎亲队伍,果不其然,没过半个时辰,便听马蹄阵阵,吆喝欢呼声响彻一片。

  我坐在车内捏紧了帕子,紧张得满手冷汗,身子僵硬得无法动弹。没过多久,便听一个粗犷的嗓音高声唱了起来:

  黄金杯里斟满了清凉的奶酒,捧在洁白的哈达上敬献给你。
  遵照兄辈商定的婚事,你把宠爱的妹子许给了我——
  白银碗里盛满了圣洁的奶酒,放在长寿哈达上敬献给你。
  遵照先前预定的婚约,你把美丽的姑娘许给了我——
  骑上雪白的骏马并肩驰骋,亲爱的姑娘哟请体察我内心的隐情,
  践守前约咱俩同返故乡吧,愿我们同甘共苦永远和睦——
  骑上黄骆驼相依而行,亲爱的姑娘哟请接受我炽烈的爱情,
  遵照前约咱俩回转家乡吧,愿我们白头到老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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