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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我愤恨地怒视他,他脸上闪动着复杂莫名的神情,过了好半天,他忽然口气一软,悲伤地喊了一声:“东哥……”

  “我不是你的女人!”我头也不回地冲出帐篷。

  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空气很冷,我冻得缩手缩脚,心里窝着的火气倒是被冻得消了一大半。

  没走几步,忽听身后隐隐有脚步声追来,吓得我赶紧猫腰躲到一块岩石后面。待到仓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我才叹了口气,慢慢直起腰。

  转身欲走,却出其不意砰地撞上一堵厚实的墙,再仔细一看,那哪是堵墙?分明是个黑糊糊的人影。我吓得失声尖叫,可没等叫出声来,唇上已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给捂住。

  “嘘……别怕,是我。”熟悉的,醇厚的声音……

  我惊呆,一颗心如小鹿乱撞。

  “吓着你了?”代善放开手,有些局促不安地望着我。虽然光线昏暗,可是我却能明显感受到他灼热的视线,“东哥……”一阵窣窣声后,带着他独有温暖气味的毛毡斗篷裹住了我。

  寒意欺人的夜里,月辉清冷,眼前的男子令我心绪紊乱。我有满腹的话想要倾诉,可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唯有无语。

  沙沙的脚步声突然靠近,“是阿步么?”

  我惊跳起来,慌乱应答:“是我。”匆匆忙忙地撇下代善,从岩石后跑了出来。

  乌克亚独立在雪地里,“我等了你好久,总不见你回来……”目光落到我身上的毛毡斗篷,话语一顿。

  我立即醒悟,脸上微微一热,“走吧,先回去再说。”

  走了十余步,脚步稍缓,忍不住回眸搜寻那道熟悉的影子,可是夜色漆黑,叠影憧憧,却哪里分得清哪是人影,哪是树影?

  若非肩上的斗篷体温犹存,我几乎以为方才的一切不过是我一时的幻觉。

  天方破晓,安逸的军营中忽然起了骚动,原来竟是对岸的乌拉兵拉开了阵势,放眼望去,黑压压的看不到头。

  己方将士看到对岸敌军人多势众,不免露出怯意,如此紧要关头,若是军心动摇,岂非未战先败?

  我远远地站在军营后,正暗自焦急,忽听三千将士齐刷刷地爆出一声呼喝,然后欢声雷动,振臂高呼,竟是分外振奋人心。

  我又是激动又是好奇,忍不住爬上一驾车辕,高高地站立远观。

  只见正红主旗飒飒迎风飘动,代善站在高处,挥手致意,朗声高呼:“……阿玛素善征讨,今虽未至,然我兄弟二人领兵到此,尔众毋得愁惧……乌拉贝勒布占泰早年被我建州擒捉,铁锁系颈,收而养之,免死而后助其遣归主位。年时未久,布占泰其人依旧,此人性命乃从我等手中释出,何足为惧?尔勿以此兵为多,天助我建州之威,淑勒贝勒英名夙著,此战必胜……”

  随着他情绪高昂的话语,群起鼓舞欢呼。转眼语毕,即有扈尔汉、费英东、杨古利等大将率众而出,在代善面前单膝点地,誓约:“吾等誓死效忠!”这无疑是在烧滚的油锅中加了一瓢水,油锅顷刻间炸了!

  建州和瓦尔喀的兵卒将士一个个精神振奋,激动莫名。就连我这个局外之人,远远地见了,也不禁热泪盈眶,激动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在这种情绪高涨、军心大振的情绪下,建州兵卒竟然开始主动出击,奋勇渡江。前方杀声震天,在满目皑皑冰雪的天地里,那样的场景,仿若梦幻虚影……

  紧紧抓握双拳,我神魂激荡。

  这便是战争!冷兵器时代的战场,马革裹尸,血洒疆场……

  钟城乌碣岩之战,由午前开战,拼至日暮,建州将士越战越勇,战况惨烈,乌拉兵虽有一万之众,却被追杀得溃不成军,节节败退。到得夜晚,忽而天降大雪,风雪交加,天气异常恶劣。

  我焦急万分地苦熬了一夜,到得天明时分,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偷偷溜出帐外,骑马沿着江边一路巡视。

  但见厚厚的雪地里一片狼藉,乌拉兵的尸体随处可见,殷红的血和着泥泞的雪,情景何等惨烈!

  我心有恻悸,虽不忍睹,但所到之处,无不尸横遍野,满目疮痍。

  少顷,建州班师回营,虽然士卒狼狈,神情间难掩疲乏之态,但人人兴致勃发,满面欢笑。

  最后清点战场,因昨夜天寒,乌拉伤兵冻毙甚多,连同战死之人就有近三千人,而在图们江这一侧的,竟有五六千人,合计约七八千人。建州俘获战马五千匹,盔甲三千副,战果丰硕得惊人!

  然而此战始料未及的是,褚英身负重伤,最后竟是被费英东等人勉强抬了回来,侥幸得一活命。

  当我听到消息,找到褚英营帐掀帘进入时,里头已经聚满了人。每个人都是寡言少语,气氛凝重得有些窒息。褚英面色惨白,只是默不作声地躺在毯子上,任由医官疗伤。

  我站在他们一大群人身后,正感进退为难,忽听有女子嘤嘤的哭泣声逸出。扈尔汉大嗓门不耐烦地吼道:“大阿哥,不是我说你,这次险些坏事……你至于为了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么?若非二阿哥见机行事快,一刀砍了博克多的脑袋,你早被他们父子两个联手……”

  “够了,扈尔汉。”代善不温不火的简单一句话,竟神奇地压住了扈尔汉的火爆脾气。

  那女子的抽泣声越哭越响,终于褚英不耐烦地发出一声低吼:“烦不烦哪!滚出去!”许是喊的时候使力太过,竟迸裂了伤口,医官吓得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处,连连低呼:“爷……稍安……”

  于是代善淡然吩咐:“你先出去吧。”

  那女子低低地嗯了声,闷闷地说:“那……那我走了,你……你别再骂人了,小心伤口……”

  褚英厌烦地扭过头。

  那女子慢慢从人群里走了出来,我惊愕地瞪大了眼,“阿丹珠?!”

  “步姐姐!”满脸憔悴的阿丹珠一见我面,便飞身扑进我怀里,委屈得放声大哭。我连忙搂住她随口说些安抚的话语,可是脑子里却浑浑噩噩的,目光触及褚英火辣辣的眼神,心里一紧,顿时恍然。

  “这位是瓦尔喀策穆特赫贝勒家的小格格吧?”舒尔哈齐沉沉地开口,老成锐利的眸光从我脸上慢慢滑过,“若是大阿哥当真喜欢,便由我来保个媒,想来策穆特赫不至于不给我这份面子……”

  阿丹珠停止了哭泣,一张梨花带雨般纯美的小脸上羞得通红,大眼睛忽闪忽闪的,传递出难掩的喜悦。

  “我不要!”褚英断然拒绝,一点也不卖额其克的面子,“哪个说我要她了?”

  他的目光仍是死死地盯在我的身上,我心里一寒,打了个颤,忙说:“阿丹珠,我们回去吧!”边说边伸手去牵她的小手。

  谁知阿丹珠听了褚英的话后,咬着下唇,气得娇躯直颤。但随即,她高高地昂起头,“我就要嫁你!你若是不喜欢我,为何又要冒死赶来救我?总之,无论你现在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在心上,这辈子除了你,我阿丹珠谁都不嫁!”

  全场呆若木鸡,好半天扈尔汉咂吧着嘴说:“这小姑娘够爽快!倒有些蒙古妞儿的味道!”

  “得,这下子回赫图阿拉可有得热闹了!”费英东呵呵一笑,伸手搭在杨古利肩上。

  “是啊,回城办场喜事,顺带喝庆功酒……”

  扈尔汉一听酒便来了劲,“哎,哎……要说庆功酒啊……”

  “那个胡达利真孬,他老子倒还算是条汉子,可惜不及二阿哥……”

  “……胡达利死得太便宜了,费英东,你那一刀未免太便宜了这小子……”

  “……我说那个常柱和胡里布倒是把好手,只可惜跟错了主子,这回活捉了他俩,不知……”

  众人七嘴八舌地嘈闹成一团,我早已无心理会,一心只是拖着满脸通红的阿丹珠往外走。

  “步姐姐……他是喜欢我的吧?”出了门口,阿丹珠紧张地问我。

  望着她那双充满热情和期待的眼眸,我顿时茫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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