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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第二日入殓。

  一夜未合眼,葛戴明显憔悴了许多,皇太极和海真亦是,我想我绝对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无论如何也得撑下去。

  孟古姐姐的尸身被人从窗口慢慢抬了出去,海真追在身后凄厉地号哭,声嘶力竭,催人泪下。

  女真人的棺木与汉人不同,汉人的棺材是平顶的,女真人的棺材是起脊的,上尖下宽,跟起脊的房屋一样。红土色的棺木,帮子两侧画着山水花纹,云子卷儿,棺头画着云子卷儿和一对仙鹤,棺尾画着莲花祥云。

  瞧这排场,竟似按着大福晋的丧葬礼仪在办了,可见努尔哈赤对孟古姐姐总算还有点良心。

  孟古姐姐终于被安置进了棺木,入殓合盖的时候,忽听海真厉声哭喊,竟甩开扶着她的两名嬷嬷,冲过来一头撞在棺木上。

  随着那一声沉重的声响,她身子软软滑倒,殷红的血从她额头汩汩冒出。

  我直愣愣地看着,竟发现自己连一个字也喊不出来了,脑袋里嗡嗡直响,眼前晃动的都是海真那张惨白如雪的脸孔和一地殷红如砂的鲜血。

  最后,神志混沌,我终于一头栽倒,不省人事。

  醒来的时候,发现四周的光线阴沉沉的,窗外的云层压得很厚。我呻吟一声,翻动身子。

  “格格,你可吓死奴婢了!”

  葛戴守在床边,面无血色的脸上挂着泪痕。

  “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我撑起身子,“我昏了多久?现在几时了?皇太极在哪儿?”

  “格格,你昏睡一天了,今儿已是第三日,那边正准备出殡呢。”

  我呆了呆,然后急急忙忙下地。

  “格格!”

  顾不得梳妆,我身上仍旧穿着昨日的素服,跑出门去,只见呜咽声、乐器声不断从邻院传来。

  高高的墙头上挑着一幅尺宽丈长的红色幡旗,在阴凉的秋风中呼啦啦地四处飞舞。

  我急匆匆地打开院门,或许是使力太猛,跨过门槛的刹那,竟有种莫名的眩晕感。但一想到此刻正孤独无依的皇太极,我咬了咬牙,顶着头昏目眩的不适,摇摇晃晃地往隔壁赶去。

  将到院门口时,忽见拐角拖拖拉拉跑出一群人来。

  未等我看个清楚,便听一片歇斯底里的哭声传来:“布喜娅玛拉格格!格格——格格救救奴婢啊——”

  定睛细看,却是四个孟古姐姐屋里的小丫鬟,被一帮侍卫生拉硬拽地强行拖着走。

  我一急,忙喊:“站住!”

  那些侍卫似乎认得我是谁,竟齐刷刷地停了脚步,纷纷朝我打千行礼。

  “她们犯了什么过错?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回格格的话,奴才们只是奉命办事,要将这四个丫鬟抓回去!”

  “奉命?奉谁的命?”

  恰好葛戴这时从身后追了上来,只朝那四个小丫鬟看了一眼,便立即白了脸色,拉着我着急地说:“格格,这事你千万别管!”

  我一怔,那些侍卫转身拖着那四个哭哭啼啼的丫鬟走了,我想拦也来不及,不由得气道:“葛戴!”

  葛戴扑通跪在地上,哭道:“格格!这事你真的管不了!”

  “到底怎么回事?”我一看这光景便明白这丫头肯定知道,只是瞒着我不说。

  “格格……”

  “说!”

  “是昨儿个贝勒爷亲自下的口令,命平日服侍侧福晋的四名贴身婢女今日随主殉葬……”

  我头顶似有旋风刮过,“殉葬?”

  “是。一会儿出殡,等萨满法师祭完天地,便将她们四人生焚殉主……”

  这就是殉葬?!

  野蛮的、粗陋的习俗——殉葬?!

  竟然要活活烧死她们!

  “不——”我逼出一个字,摇摇晃晃地往院子跑。

  “格格!”葛戴从身后一把抱住我的腿,“你不能插手干涉……这是萨满法师的指示,这是天神的降谕,你不能拂逆天神……你若是冲撞了法师和天神,就连贝勒爷也救不了你……”

  愚昧的人类!

  都说古代人聪明,真不敢相信他们同时竟也会愚昧无知到如此无可救药!

  什么法师!什么天神!不要开玩笑了!

  人命关天!这才是最最重要的!

  我使劲挣开葛戴的束缚,没想力气使得太过竟将她踢倒在地,我稍一犹豫,仍是狠狠心撇下她,拔腿往门里冲。

  刚一进门,我就瞅见院墙四周一圈站满了人,中间留出一块空地,孟古姐姐的灵柩摆在正中,边上竖了根通天高的索伦木杆。

  三名脸罩面具的萨满法师用神帽上的彩穗遮脸,身穿萨满服,腰系腰铃,左手抓鼓,右手执鼓鞭,在抬鼓和其他响器的配合下,边敲神鼓,边唱神歌,绕着一堆干柴堆跳着。

  柴堆中央是四个已经吓得面如土色,魂不附体的小丫鬟。

  “住手!”我脑袋一热,直冲了过去,“住手!住手——”

  萨满的舞步被我打断,齐刷刷地扭头向我看来,我目光一触到那些个类似京剧脸谱似的面具,心里没来由地一抽,脚下一软,趔趄着向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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