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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但真的论罪,却得找到确凿的证据。那一行人皆在火中毙命,人证便是失了。另外,那吴贵人是否参与,又知道多少,他得好好去探究。

  下了朝,沈羲遥坐在肩舆之上,顺着长长的宫道回养心殿,心里还想着朝事。前方传来环佩之声,有柔婉动人的声音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沈羲遥从恍惚中抬头,只见艳阳下一个婷婷袅袅的身影,恭敬地行着大礼。沈羲遥怔了下,旋即笑了:“婕妤如何在此?”

  柳婕妤抬起头,精心修饰的面庞皎如明月,一袭芍药争芳湖水蓝织锦裙衫更显得人濯濯如春柳早莺,鬓间垂下一支金丝八宝孔雀珍珠步摇,那珍珠是一般大小,浑圆莹润,荡在发间,衬得那一头乌发如云,又点几色芍药样珠花。这一身服色,显然是着意装扮过的。

  听见沈羲遥问话,柳婕妤盈盈一笑:“本打算去冯姐姐那里的,不曾想竟遇到了皇上。”

  沈羲遥点点头,心中明了她是刻意选了这个时间在此。毕竟冯淑仪的舞雪殿与柳婕妤的飞絮殿均在西六宫,不必费事走到这里来。但他一向对柳婕妤使的这点“小聪明”不甚在意,也不追究。何况一连多日未踏足后宫,那些妃嫔自是想了很多主意与自己“偶遇”吧。

  沈羲遥笑笑,看着柳婕妤道:“即是去淑仪那里,就别耽搁了。”

  柳婕妤一愣,没料到皇帝会如此说。按她本来的想法,既是遇到了,皇帝该是与她一同走走闲话几句,这样自己也能顺便求了晚上。她抬头看沈羲遥神色,一如往昔,淡淡的,眸子里闪着睿智光芒,却有一道冷光一闪而过。她心一惊,屈身行礼,余光里见那明黄肩舆渐行渐远,才缓缓起身。

  身边的佩儿扶起她,瞧见柳婕妤脸上的迷惑与伤心,忙劝慰道:“娘娘,皇上必是有要事处理,今日即见着了,晚上定会翻娘娘牌子的。”

  柳婕妤没有说话,只是攥紧了裙上的玉佩,向前走去。

  “娘娘这是要去哪?”佩儿连忙跟上。

  “去冯淑仪那里。”柳婕妤淡淡道,“还能上哪去。”

  沈羲遥回到御书房,黑檀木透雕九龙戏珠的御桌上还有一叠奏折,皆用苍、青、黄、赤、黑五色或三色纻丝织成,累累于御桌之上。他用凉湿帕敷了面,脚上的伤势还有些隐隐作痛。不过还是坐在御座上,埋头批阅起来。

  张德海端了一盏玉露进来,身后跟着御医。“皇上,”他轻轻唤着御座上的那个男子,“御医来给您换药了。”

  御书房里间是沈羲遥偶尔休息之所,但毕竟是圣驾歇息之所,所以陈列物件一应俱全。屏退了守在里面的宫女,在张德海的搀扶下,沈羲遥坐在一张小紫叶檀雕蛟龙出海卧榻上,除下龙靴,便由着御医为他清洗换药。秋日澄明的阳光透过银色窗纱透进来,就带了细密的晴丝投在沈羲遥身上,还未换下的明黄龙袍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沈羲遥一直望着墙边一架金柚木古玩架,那架上多珍奇,而他的目光却只落在了一树樱花之上,露出浅浅放松的笑意。张德海顺着他的目光悄悄看去,心中明了皇帝的笑是为了哪般,而那样诚挚的笑容,也消除了他心中对凌家小姐现况的不安,便暗舒了一口气。

  沈羲遥想起什么,对躬身站在一旁的张德海道:“今日母后可来了?”

  张德海笑着点了点头:“太后娘娘早晨来过一趟,那时皇上正与几位大臣议事,便回慈宁宫了。”

  “母后可问起什么?”沈羲遥目光还是没有离开那树樱花。

  “太后娘娘问了问皇上这几日的饮食起居,没有别的什么了。”张德海恭敬地回答,“不过老奴那时可是出了一身汗呢。”

  沈羲遥笑起来,不过眉却皱了:“看来瞒不了多久,已经多日没去给母后请安了。”

  张德海举手拭额:“老奴想想办法,皇上现在若去,一定会被太后发现的。”

  沈羲遥点点头,眼中精光一闪,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兀自笑了,带了释然。

  深夜的御花园,树影婆娑,花枝横斜,投在地上斑驳错乱的黑影,因无灯,倒也有些瘆人。

  一队侍卫巡夜走过,其中一人似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神色紧张,手中长戟“哗”地指向不远一处开阔的树林之中:“什么人?”其他人也迅速掉转身子,聚成一排。半晌却没有动静,他们侧耳听着,一丝声响也没有。

  “老弟,看错了吧。别吓人啊,在这地方。”一人拍拍那名侍卫的肩。

  “明明看见什么一闪而过的。”那人摸摸脑袋,“怪了,难道是眼花了?”

  几人正要离开,林中传来一阵低低的呻吟之声,微弱难辨,但在静夜里也是清晰的。几人顿觉毛骨悚然,但毕竟是宫中侍卫,胆识身手都非一般,几人慢慢靠上前去,握紧了手中的长戟。

  果然有人,树下坐着一名男子,月色清朗,透过密密的枝叶间隙投在他身上。旁边一匹倒在地上的半大马匹无任何动静。深夜在禁宫中行走,衣着打扮也不似侍卫、太监,又是御花园这样僻静之地,保不准是刺客。

  “何人?”银光一闪,一名侍卫已上前去。

  那人懒懒地抬头,面若冠玉,眉间一股凛然贵气,却也带了三分痛楚。

  “朕不慎从马上摔下,伤到了脚,尔等快去唤人。”声音浑然难犯,正是大羲皇帝沈羲遥。

  “皇……皇上?”为首的侍卫显然认出了眼前人,一身玄色衣袍,朱色团龙纹饰,普天之下,谁敢用龙纹?

  早有其他侍卫飞奔去唤人,不多时,便有成群的明黄宫灯匆匆而来,为首便是张德海。

  那马儿还是半大的马驹,蹄上夹一只捕兽用的铁夹,泂泂地淌着血,已是不动了。皇帝只是坐在树下,没有让侍卫扶起,仅凭稀疏的月色,也能发现皇帝右脚上的龙靴已除下,脚踝肿得老高,而皇帝的神色,虽看似如常,但汗一直顺着额缓缓流下。

  这可是金秋十月了。

  “皇上,”张德海一见沈羲遥便跪倒在地,老泪纵横,“您这是要老奴的命啊!”

  沈羲遥痛得直流汗,但面色如常,只是随意地摆摆手:“不碍事,送朕回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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