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34)

三四

　　“公子，还有什么事么？”何郎中看沈羲遥将药装进随身的衣袋中，又问道。

　　沈羲遥一怔，看向何郎中，却没有说话。

　　何郎中却自己说起来：“那位小姐的伤势已控制，但受不起惊吓与颠簸。”说完微微一笑，“我现去为她再制一剂药，便能保证今夜无虞。”

　　“你……”沈羲遥沉吟片刻，“是不是知道什么？”

　　“方才来时，无意听到楼下几位客人的私语。”何郎中站起身，“我想公子也是知道他们的图谋的，还望公子小心。”

　　“霞儿，”凌雪薇倚在窗前，朝端了晚饭刚进门的霞儿招了招手。

　　“小姐，怎么了？晚饭好了，快用些吧。”霞儿看着凌雪薇略有苍白的脸，又补充道，“早些时候，何郎中又补了一剂药说是让您今晚服下，我正在煎着，得饭后服用呢。”

　　凌雪薇点点头，指了床边搭的一件粉霞银丝喜鹊报春云锦芙蓉裙，道：“方才发现这裙子不知何时勾破了一道，你看看有没有相似的丝线补了。”

　　霞儿上前收起那件裙子，她在凌府的丫头里织工称得上一流，又得凌府织裁嬷嬷的厚爱，简单的缝补凌雪薇向来是交给她的。

　　“小姐，我去看看药有没有煎好，您先用晚饭。”说着，霞儿便走出客房。

　　凌雪薇看那门轻轻合上，瞥到对面房中灯下隐约一个身影。

　　沈羲遥用过晚饭便一直坐在窗前，透过他在窗上弄出的小洞，密切注意着对面房中的动静。

　　本来只是为了悄悄地探望佳人是否安好，按计划明日一早就得返程，这样才能赶得及与张德海说好的时间，却不曾想竟遇到这样多的事情。想到此，沈羲遥心中有些寒凉。更令他寒凉的是，那吴大人该是得知自己对凌雪薇的倾慕之情后，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得到更多的宠爱，也为了让自己断了思慕的念头，竟做出买凶杀人这等骇事。而那宫中的吴贵人，恐怕多半也是知晓的。

　　后宫女子如此心机深重，竟然连新进的也不例外！

　　对此，沈羲遥虽早知晓，也有所理解，因此向来不对谁过多地宠爱，也少听那些嫔妃在耳边的东长西短，可此次是针对了凌雪薇，他是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外面的风越来越急，呼啸着吹过，带起客栈檐下一串红灯笼飘摆不定，浓密的云聚拢在天际，遮蔽了本就失去光华的月。沈羲遥看看时辰，检查了窗户已拴紧，吹熄了面前的蜡烛，静静坐在暗色之中，攥紧了手中的药丸。

　　霞儿看凌雪薇服了药，又服侍她躺下，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中，多点了一盏灯，看准了那勾破的一道，挑出随身带的丝线，就着明亮的烛光细细织补起来。

　　她一边补着，思绪却飘向了对面客房中那位翩翩公子，不由面上一片绯红。虽然他并未跟自己说几句话，可那温文尔雅和与生俱来的贵气，她在相府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高贵却并不拒人千里，温雅却不落俗，还有那世间罕见的慑人心魄的英俊面貌，随即更加倾心。霞儿回忆着，目光从半开的轩窗落在对面客房，那里已是漆黑一片。不知为何，一阵没来由的不详之感涌上霞儿心头，一个失神，手上一阵刺痛，低头看去，那鲜红的血已经滴在了裙袍之上，开出一朵不详的血花。

　　没有多想，霞儿收回思绪迅速补完了那件裙子，看着那斑血迹，又看看已经漆黑的天色，霞儿决定等到清晨再洗。将裙子挂好，躺在床上，霞儿却没有立即睡着，一直盯着那件裙子。霞粉的颜色由深至浅从裙摆处向上延伸，一枝满绣了牡丹碧桃的枝干从下斜延至腰部，还有两只栩栩如生的喜鹊翘着长长的尾巴，仿佛在朝对方“叽叽啾啾”地报送着春来的喜讯。这样一件裙袍，再加上云锦的质地，换做任何女子都必将当做最珍贵的收藏。这是凌三公子在上一年元夕时送给凌雪薇的礼物。凌雪薇向来多喜素色，穿上时，更是令所有人惊为天人，魅而不俗，艳绝尘寰。

　　霞儿想，自己没有小姐那般如仙容貌，但若是有这样一件裙衫在身，一定会添色不少，也能引得对面公子凝视片刻吧。想到此，她再睡不着，带了小女儿的心态，又拨亮一室烛光，在镜前仔细匀面梳妆，又换上了那件裙子，挽了风流别致的飞燕髻，带了一朵胭脂色牡丹花，一支红珊瑚璎珞流穗珠珞，顾镜自赏。镜中人果然换了一副模样，虽有些与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但也妩媚动人，别有风韵。

　　若是能穿着这样一件衣裳，在波光荡漾的春日湖边，与那位公子站在摇曳的柳丝之下，哪怕只是片刻，也是生命中最美的回忆了吧……

　　风紧起来，夹杂了焦味与火星，伴了“噼噼啪啪”的声音，有惊恐的声音撕心地传来：“着火啦！着火啦！！！”

　　沈羲遥心中一紧，西边有上下蹿动的明亮，看来那群歹人是想将他们都烧死在这客栈之中，还带了其他人陪葬。

　　窗外突然闪过两个黑影，在门边停了下来。沈羲遥屏了呼吸，轻轻将手中药丸服下，悄悄站在了门后。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两个黑影蹑手蹑脚走了进来，有寒光在他们手间闪动。他们小心地走到床边，举刀就砍，若真有人在那床上熟睡，这一下定是魂飞魄散了。

　　只有“嗙”的声音传来，又有“咚”的一声，什么东西倒在了地上。

　　为先的那人疑惑地转身，却见跟在身后的人不知踪影。夜黑漆漆的，外面还有脚步声和哭喊声，窗上有明灭的红光，大火已经烧起来了。突然脖颈一凉，什么东西在夜色中一闪而过，有滑腻的液体流了下来，最后看到的是如同神祗般的面孔，以及一把淌了鲜血的宝剑……

　　沈羲遥看着躺在地上的两个人，有些厌弃。没有智慧只会蛮干的敌人是不足为惧的，更何况他从小所受的格斗教育，更是常人无法企及。

　　外面越来越热，沈羲遥没有再看那两人一眼，转身而去。

　　客房里，霞儿显然被吓坏了。火已经大起来，来不及换回自己的衣服，必须去叫醒小姐，赶紧离开。在门口，霞儿遇到了何郎中。“先生，这……”霞儿惊慌地看着他，不知所措。

　　“快去叫醒你家小姐，那边火小一点，也许还来得及。”何郎中也同样焦虑。

　　凌雪薇的房内，一个暗影站在床边，外面的火光似乎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仔细端详着因服了药物而沉沉睡去的凌雪薇，在欣赏，又在犹疑。

　　此时，门外走进一个身影，用寒冰般的口气质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暗影回头，正是那群人的带头大哥。而这个走进的人，正是沈羲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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