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此情可待成追忆 | 上页 下页
二一


  “好了,将原画速速奉还。”沈羲遥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对张德海一笑说道。

  张德海躬身将原画卷起收好,奉上一盏甜汤:“皇上,不早了,还是安置了好。”

  沈羲遥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那幅自己亲手临摹的画卷上,唇上勾起一轮新月,目光飘散开去,想象着那漫天粉雪下红梅林中这曼妙的身姿。随手接过竹枝横斜的汤碗,饮上一口,点了点头。

  “皇上,这幅置于何处?”张德海看着御案上的画问道。

  沈羲遥微偏了头,思索了半晌笑起来,却带了些许羞涩之态,如同儿郎。

  “朕认为,杏花春馆里悬的画作,都该换换了。”

  张德海闻言一愣,旋即笑着说道:“奴才这就去办。”

  天空不时闪过一道亮光,接着便是震耳的“隆隆”雷鸣。江面上已被彤云密布的天空印成不详的暗黑色,波浪翻滚,涌上层层白色的泡沫,打着旋儿,似乎要吞噬一切。风急促而激烈,夹杂着瓢泼般的大雨,倾打在行驶的船只上,令那行船如同飘摇的秋叶,只能顺着急促的风,驶向不知的方向。

  凌雪薇坐在船舱之中,面色惨白,但神情还算镇定,眼睛一直停在那扇被外面的雨水不停击打的紧闭的窗,可是,仍有水顺着窗的缝隙流淌下来。地面上已湿了大半,再加上船身不停地左右摇晃,那舱中的家什已移了位,均靠在了舱壁之上。佩儿紧挨着凌雪薇坐在一边,双手紧紧抓着一只个青花包裹,已吓得花容失色。

  船身猛烈地一晃,凌雪薇差点被甩出去,好在她的一只手紧抓着床缘。但是这一晃,佩儿手上的包裹却掉了,向前滚去。包裹渐渐松散开来,里面的物件散了一地,是几件衣物并一个小匣子,还有一只紫玉佩。

  凌雪薇神色一变,松开了抓着床缘的手,直向那玉佩而去,意图捡起。佩儿吓了一跳,这船身摇晃得厉害,她正要去拉凌雪薇,船身却摇晃得厉害起来。凌雪薇半俯着身,一手支地,面上已有为难之色,却还是咬紧了唇回头看着佩儿,道:“你不必过来,抓紧了。”说罢,看着那左右滚动的玉佩,伸手去勾。虽艰难,但她还是看准时机一把抓住了那玉佩,正欲起身,船剧烈地一摆,她脚下一滑,整个人就摔倒出去,重重撞在一旁的木几上。

  佩儿惊呼一声:“小姐!”便扑了上去。只见凌雪薇躺在地上,头发微乱,双眼紧闭,有暗红色顺着鬓间缓缓淌下。再看她的手上,紧紧握着一只缠枝宝相紫玉佩,金篆的“比翼”二字发出淡淡微光。

  外面有尖利的人声传来,透着不安与不吉:“漩涡、漩涡啊……”

  御花园里秋光正盛,沈羲遥拿一本史书,信步于飞龙池边的回廊之上。这条回廊名为凝祺,蜿蜒于飞龙池畔,一边连接清晏堂,另一边通向栖凤台。均是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其上绘制金龙和玺彩画。因其规模与装饰,除皇族至亲近,后宫内五品以下妃嫔皆不得入内。

  沈羲遥是从清晏堂来,那里原本是皇子们幼年一处居所。先帝英年早逝,所出不过8子3女。除沈羲遥是皇后所出,裕王羲赫是贵妃所出外,其他皇子生母出身皆不高。因此,这清晏堂,从来也都是沈羲遥与沈羲赫学习玩乐之处。沈羲遥继位之后,按照祖制其他皇子皆要搬去宫外,而他特下手谕,将清晏堂赐予裕王羲赫,作为其在宫中的居所。如此,裕王府邸反倒成了空宅。

  此日,沈羲遥心情甚佳,早朝上有武将提出该派兵增援身在西南的羲赫。凌相竟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虽未说话,但也算是默许了。如此,便能整装前去解羲赫的燃眉之急。又有西北边寇被凌夕和歼灭的喜讯报来,这边境隐忧终于慢慢化解了。

  他早朝后去向太后请安,因嘉仪太妃从楚地来,太后召集了几位在京中的太妃和朝臣家眷闲话,相约午后共游东湖,因此凤辇早早便要出宫。如此,沈羲遥不宜久留,报告了前方的好消息便离开了。太后听到很是开怀,但当下并未表现什么,一双凤眼却是看了一旁静立的凌夫人几次。沈羲遥离开慈宁宫,没有让张德海跟着,自己走着走着便到了清晏堂。

  清晏堂与羲赫走那天是一个样的。自古皇家无兄弟,可是,对于沈羲遥来说,羲赫的意义早已超越了兄弟的概念。他站在清晏堂内临水平台之上,眼前是开阔不尽的飞龙池,隐隐有金光晃眼,五彩流光于天际边。若是极晴朗的天气,在清晏堂,是可以隐约看见传说中的神仙宫殿。而在他处,却是不会得见。他初建好篷岛瑶台,时常与羲赫在此观赏落日下那天际尽头的美景。蓬岛瑶台上的建筑皆为五彩琉璃顶,夕阳斜照便有七彩霞光映射,远远看去如同祥瑞临世一般。

  沈羲遥想起宫中人都说,他出生时是夜晚,母后梦中醒来,说是梦见一条金龙游弋,直冲进自己腹中,之后羊水便破了,而一道红光乍现,照亮了半边西天。人人皆说他是天上的玉帝太子临世,是真正的真龙天子。可是,父王却似乎更喜欢全贵妃所出的羲赫,常常牵着羲赫的手在御花园,带着和煦的微笑听他背诵诗词名句。可要是考自己所学,却一定是在交泰殿里,阴冷而空旷,自己小小年纪站在里面,四处皆是屏息而立的太监、宫女,父王高高坐在上面,面色严厉。那时自己并不知道羲赫与自己不是一母所出,总觉委屈。那时,自己顽皮,而羲赫却乖巧。幼年的自己想,父王是因为这个才喜欢羲赫的吧。直到父王病重,母后守在床前侍奉不离左右,他才无意从他们讲话的只言片语中,了解了真相。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人心难测,第一次知道后宫险恶,第一次知道,原来所谓友情,敌不过权势地位的诱惑……

  如今想起,仍觉心寒,不过,好在羲赫并不知晓。

  在清晏堂里独坐了许久,沈羲遥想起了诸多曾经的过往,思绪便不由从如今身在西南的羲赫身上转到了早朝的场景。在早朝上,凌相未发一言,但神情却是极放松,似乎还有一缕淡笑。难道说,其实他早就已经知道那武官会再次将这个议题提出?还是知道了这是自己的授意?他没有像往常那般反对,定然不是因为皇帝的不满。还是……这其中有什么其他的隐情?

  沈羲遥如此想着,又想到了在慈宁宫里太后看凌夫人的目光。他的心里打了个突,难道是因为太后示意凌相不要再在此事上纠缠,毕竟,太后也是将羲赫作为亲骨肉看待的。别人都怕羲赫危及到自己的王位,可是,太后和沈羲遥都清楚后,这是绝不可能的。

  沈羲遥没有再多想,随手从清晏堂书房里取了本书。这本书搁在青玉面梨花木大桌上,被风掀开几页,淡薄的光线投射其上,不知为何,沈羲遥就拿了起来。

  是一本《日知录》,沈羲遥早些年曾读过,但那时未细细品读。此时随手翻开,一行小楷映入眼帘,“论世而不考其风俗,无以明人主之功。”不由目光凝聚起来,仔细阅读起来。直到窗外日头渐渐偏西,有鸟雀之声“喳喳”而起,方才发现时辰已不早了。这才出了清晏堂,往栖凤台而去。

  初秋傍晚的阳光如金子一般澄亮,暖暖洒在身上。轻风拂起沈羲遥秋香色四合如意云纹常服,腰间一块白玉饰品,中空的莲花形状,下缀了一只浅紫色同心如意结。沈羲遥将那本《日知录》拿在手上,面对一池碧水静立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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