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紫(92)_蜀客

九二

　　如闻晴空霹雳，重紫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怪不得他受伤只是睡觉，因为魔剑就在他体内，人剑合一，他本身就不是什么魔，而是一柄剑！“若非你来，大叔还要继续错下去，如今让你重归南华，也是能做的最后一件事。至于你，不必伤心，自从下一个宿主出现，大叔与魔剑的交易就该结束了，它正在逐步收回魔力。”

　　“莫犯傻，大叔岂会不想多留你两年？但……迟早总是一别，本就不该再耽误了。”楚不复替她理顺鬓边凌乱的发丝，忽然又正色道，“此番虽说是让你免去昆仑冰牢受苦，但有件事大叔也不能不告诉你，小虫儿，你便是魔剑选定的下一个宿主！”重紫满面泪水，被接连而至的消息震得发呆。

　　下一个宿主？她！“天生煞气，大叔一直怀疑你的身世不那么简单，极可能与逆轮有关，所以天之邪才会想利用你解天魔令的封印，也是他在替你隐瞒命相。此剑祸害六界，是大叔一念之差才让它留到现在，只怕会害了你。回到南华后，你一定要时时跟在尊者身边，万事留心，不可听它半句蛊惑，直至它净化之后。”

　　他轻轻抱住她，一字字道：“小虫儿，你要记住，无论有多委屈受多少苦，总有人会信你喜欢你，就像大叔一样，一定不要入魔，否则，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温柔的手像往常一样拍着她的背，却是最后一次了，重紫此时已肝肠寸断。

　　不要！是她任性，是她不懂事，她再也不要走，再也不要回南华，更不要什么魔剑！既然她是下一个宿主，那就让她以身殉剑，不让剑取他的魂魄！“小虫儿！”俊脸猛然沉下，一双凤目郑重地盯着她，声音严厉，“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日子，趁现在还能回头，听话，答应大叔，一定不要入魔！”眼泪如泉水般涌出，滚滚而下，迷蒙了双眼，再也看不清头顶俊美的容颜。

　　忽然，那双手松开。

　　重紫惊恐地看着那模糊的身影缓步后退。

　　“错了，是错了，早知如此……”他大笑起来，“天意！楚不复啊楚不复，因你一念之差，被人利用，保住魔剑，酿成大祸，多少无辜性命丧于你手，落得这般下场，也是天意！如今还有人为你哭，你又有什么不足的！呆子！当真是呆子！”重紫哭着张嘴，无声地唤他。

　　那朦胧的身影再不理她，跌跌撞撞地朝她身后走去，依旧大笑不止，“楚不复！呆子！”狂笑声骤然消失，只听得背后震耳欲聋的一声响，大地颤动，四周景物皆被一片刺目的血红光芒笼罩。

　　人不在，术法自解，重紫已痴了。

　　红光逐渐隐没，须臾，手上一沉，却是一柄暗红色的长剑飞落下来。

　　她低头看着那剑，“大叔……”结界消失，万劫之地再不是秘密，泪眼迷蒙中，重紫只知道有无数人涌进来，当先是一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没有出声，更没有哭叫，只是抱着剑跌坐地上，眼泪直流。

　　“有大叔在，没人敢欺负你了。”可他还是丢下了她，他骗她，他是骗子！双手捧剑，用力朝地面砸下。

　　长剑落地，分毫无损，依旧闪动着暗红色的邪恶的光。

　　她狠狠地一擦泪水，正要再去拾，却有一双手伸来将她搂住，雪白的、熟悉而温暖的怀抱，就像小时候一样。

　　“重儿。”

　　重紫倚在他怀里，泪眼看剑，终于痛哭失声。

　　慈悲济世，沧海琴歌，终至名满天下，孰料心系师门，一念成魔，昨日不复，今日万劫，却是因仙而入魔。

　　于是，有了万劫之地。

　　树是枯的，水是红的，没有绿色，没有生气，只有无尽的绝望。他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才会住在这地狱般的地方，终日与血雨白骨相伴。

　　终于，万劫不复。

　　问谁记得，昔有长生宫首座弟子楚不复，白衣长发，皎皎如月，当时声名正盛。

　　第七章归去来

　　仙风飘拂，灵禽飞翔，钟声清澈，乐声婉转，乘着云雾，在大小十二峰之间的缝隙里游走，却是有人在吹笛，吹得漫山紫竹跟着低吟浅唱。对面主峰上，殿宇依旧雄伟，来来往往的人也是容颜未改，可是，毕竟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昨日南华，今日南华，恍如隔世。

　　重紫独自抱膝坐在岩石上，望那祥云映长天，心头空悠悠的，仿佛缺了点东西，熟悉而又那么陌生。

　　魔剑归来，仙界上下欢欣庆贺，青华宫卓耀以及昆仑、茅山等派的掌门都赶来南华商议处置办法。听说楚不复的事之后，众掌门俱各叹息，闵云中素来苛刻，也只责备了句“当年太糊涂”。总而言之，魔剑顺利收回就好。令众人意外和惊怒的是，仙门竟出了奸细。事关重大，由于弟子众多，牵涉太广，洛音凡没有声张，只令众掌门暗中调查此事。

　　宫可然独自离开，却并未回长生宫，从此不知所终。

　　这段日子重紫过得其实不太清静，虽说洛音凡每天与众掌门商议净化魔剑，忙到很晚，可是燕真珠不时会带着交情好的弟子们来看望她，重紫竟很少有空闲去想别的。

　　然而，每每夜深人静，从梦里惊醒，不知为何都是泪痕满面，再无人抱着她安慰。

　　白衣长发的仙长，黑衣红发的魔尊，温柔微笑，沧海琴歌，尽被“曾经”二字收走，从此永远只能在记忆里出现了。

　　身旁小魔蛇咬咬衣角，重紫伸手摸它的脑袋。

　　万劫之地发生的一切，就如同做梦，唯有看见它的时候，才感觉到一丝真实。

　　主人不在了，小魔蛇便认定她，无论如何不肯离去。虚天魔蛇本是极稀有的阴毒魔兽，多少仙门弟子被其所害，闵云中险些出剑斩它，幸亏洛音凡作法除去它的毒牙，重紫才得以将它带上南华。本是魔兽，却失去最宝贵的毒牙，初来紫竹峰，那只灵鹤就吓得它发抖，幸好灵鹤是仙禽，无意伤它，只不过偶尔吓一吓它罢了。

　　同样卑微地活着，也同样心满意足。

　　此刻它不知愁地缠着她的手臂撒娇，又哪里意识到，今后一旦离开南华，离开她，就只能是任人欺负的命运，万一将来她护不了它怎么办？

　　重紫有点难过，掰正它的脑袋，“这两天跑去哪儿了？记不记得我说的话，一定不能离开紫竹峰。”

　　小魔蛇点头。

　　重紫这才放了心，真让它乱跑出去，被闻灵之他们撞见，一剑斩了，虞度是绝不会为只魔兽追究责任的，紫竹峰无人敢擅闯，留在这里它就安全。

　　“重紫。”

　　“慕师叔。”

　　见有人来，小魔蛇马上乖乖地爬走，自去玩了。

　　慕玉微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下，“此番你带回魔剑，立下大功，师父那边已经同意，你可以不必去昆仑了。”

　　重紫垂眸，半晌道：“去不去昆仑，其实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去了，也许反而是件好事。”

　　慕玉摇头，“万劫走了，师叔知道你伤心，但万劫之所以这么做，正是想让你立功赎罪，留在南华，不要去昆仑受苦，否则他为你做的这些，岂非都是白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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